(' 老余打电话给苏筱让她去食堂里打十几份饭菜过来,其他人喝茶的喝茶,抽烟的抽烟,刚才吵得面红耳赤的人开始和风细雨地聊起天。夏明整个下午没有说几句话,也轮不到他说话,但是被迫接受其他人的噪音轰炸,以及观看了各人在利益面前的嘴脸,让他有些疲惫以及厌恶。他躲到空无一人的走廊,倚着墙,点了一支烟。
苏筱拎着两大袋饭菜从电梯里出来,一眼就看到他。他正吐出一个烟圈,烟圈慢慢散开。他五官深邃,眉目冷峻,原本就自带疏离感,灰白色的烟雾又给他增添了一丝萧瑟,以及一丝寂寥。他看起来并不属于这里。
这是苏筱的感觉。他身上有那种很浓烈的商务精英气息,应该在律师楼里、cbd的投行办公室里、跨国企业的董事会上,就是不应该在满是沙与尘的建筑圈。建筑圈里最多的就是糙爷们,就像会议室里的其他人,长着一张风吹日晒的黑红脸膛,说话粗粗鲁鲁,举止大大咧咧,即使穿着最好的西服,口袋里也兜着几颗沙砾。
他应该有个很不错的家境。苏筱这么想着,目不斜视地经过夏明身侧,耳边突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我大学的第一堂课,老师也跟我们说了这么一句话——造价师的职责就是保证造价表的干净。”
苏筱停下脚步,诧异地看着他。他的眼睛没有看她,就像是在自言自语,但这句话分明就是对她之前在会议室里那番话的回应。
“我读研究生的时候,老师告诉我,这句话其实还有下半句。”夏明转眸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每一张造价表都是一张关系表。”
苏筱迎着他的目光,脑海里电石火花般闪过许多念头。一开始是迷惑他究竟想说什么,片刻后恍然大悟。她已经不是职场萌新,但也还没有成为老江湖,是以看到了很多却还没有提炼出来,今天让他一句话道破了。
阴阳合同、假围标、各种回扣等,纵横交织如同蛛网……原来这些在他们眼里统称为关系。他为什么要专门告诉她?是为了提点她吗?这太可笑了。果然和他的舅舅一个德性。苏筱回想起农民工堵门的情景,心里涌起一股愤懑,这股愤懑让她的眼神一下子尖锐了。她一字一顿地说:“对我来说,造价表就是造价表。”
夏明笑了笑,将烟掐灭,扔进垃圾筒,推开会议室的门走了进去。
第3章
吃过饭后大家接着谈,又谈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拟定了一个方案。
潘总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给领导秘书打了一个电话,说是汇报一下初步调查结果,其实就是想探一探口风。处理这类事情,他不是第一回了,已经驾轻就熟。
他说:“……我们高度重视,下午就组织三方进行自查自纠,没有发现其他墙壁存在同类问题。今天倒塌的墙是个临时建筑,当时着急赶工,做活的农民工是几个新手,掺多了沙子。但这件事性质恶劣,天科的项目经理负有主要管理责任,监理公司负有连带责任……”
秘书打断了他:“领导刚才看完天科的资料后,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天科这样资质的公司,是如何拿到分包的?”
这是要深挖的意思吗?潘总心里突了一下,说:“天科是振华集团的子公司,是用它们集团的资质拿下分包的。”
“潘总,领导知道天科是振华集团的子公司,振华的董事长赵显坤下海之前是他的下属,今天上午已经来过了。他问的可不是这个。”说罢,秘书啪地挂断了电话。
事情棘手,潘总想了想,把老余叫了过来,将秘书的话复述了一遍。
老余的脸顿时白了。潘总说:“你得有个心理准备,领导既然这么说了,就得给他一个交代。”
老余胡乱点点头,说:“我去打个电话。”
潘总点了点头,看着老余走了出去。他知道老余要给谁打电话,但他不会过问,人际关系之所以复杂,就是因为存在太多不可言说的东西,一深究,藤扯出蔓,蔓又牵着瓜。
等老余打完电话,两人一起回到会议室,接着开会讨论,把处罚的结果调整了一下,变得更加严厉了一些,比如直接开除了天科的项目经理。
黄礼林很是舍不得,那个项目经理跟着他十几年了,一直忠心耿耿。
当一切结束,夜已经深了。
老余忧心忡忡地回到办公室,发现苏筱还在。“你怎么还在这儿,不是叫你先下班吗?”
苏筱说:“我正好把天科的结算书审完,说不定用得上。”
老余摆摆手说:“不用不用,回去吧。”
苏筱看他满脸忧色,关切地问:“经理,这件事很棘手吗?”
“能不棘手吗?黄礼林真是一个混蛋。刚才还反咬我一口,说我们的招标文件里没有规定那堵墙的水泥型号。”
“没有标的不就是约定成俗用400嘛。”
老余没有心情同她探讨,不耐烦地再次摆摆手:“回去吧,明天再说。”说罢,他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想着潘总那番话,心里七上八下。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没精打采地掏出来,看到来电显示“李大小姐”,精神一振,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大小姐,这么晚还没有睡呀?”
“你刚才打我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开会,不方便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