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民看完,气得手脚打战,赶紧拿出降压药服了下去。这体系一旦做成,用哪个分包商就不是他说了算,要由数据决定了。他这个主任经济师的权限将削去一大半,与他保持“长期友好合作关系”的几家分包商基本都要出局。他很不想签字,但是他很清楚,这一定是汪洋支持的,如果不签字,那要面对的人就不是苏筱,而是汪洋了。
思来想去,陈思民还是在《分包商评估体系》上签了字,随后,他打电话给董宏,约他一起做大保健。蒸完桑拿,两人披着浴袍到吸烟室。董宏点燃雪茄递给他,婉言相劝:“哥,让她搞呗,咱们集团多少规定,还不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吗。她也就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浇几回凉水就老实了。再说了,换哪家分包商,您那一份都短不了。做分包的,没有不懂事的。”
“你不明白,她跟汪洋串通一气。”陈思民摇着头,神色郁郁,“我气的是这个,我跟他从小一块儿长大,穿开裆裤开始的交情,这么多年,我事事以他为重……他居然跟她串通一气来对付我。”
董宏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也有点心酸,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消消气消消气,气坏了,不正合苏筱的意吗?”
“这个小丫头绝对留不了,这才多久搞出这么多事,再留下来一定会成祸害。”陈思民冲董宏勾勾手指,董宏识趣地凑了过去,“你去告诉老田他们,苏筱要将他们踢出分包商名单。”
又让他干这种小弟做的事,虽然从前他确实当过陈思民的小弟,但现在他是天成最厉害的项目经理,也就比他低半级。谁还没有点脾气呀?董宏心里这么想,嘴上却笑呵呵地说:“哥,这事包在我身上。”
第20章
夏明往外走的时候,黄礼林正好往里走,两人在天科大门口打了个照面。
“你干吗去?”
“贺瑶看中一个工作室,让我过去掌掌眼。”
黄礼林诧异:“她自个儿找的啊,你怎么不帮她找呀?”
“这个就是我叫人帮她找的。”
黄礼林恨铁不成钢地说:“哎哟,你可真是的,你应该亲自带着她找。还叫人帮她找,大好的机会全让你糟蹋了。”
“舅舅,我哪有这么多时间。”
“工作可以交给下面的人,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谈恋爱。”
夏明不想跟他多说:“我走了。”
“别空着手过去呀。”黄礼林拽住他,喋喋不休,“带束花,金融街新开了一家法国餐厅,就咱们装修队前阵子做的,在顶楼,环境特别美,还可以跳舞。晚上你跟瑶瑶就去那里吃饭吧,我叫人先给你订好房间……”
他恨不得把年轻时候所有的泡妞技术都贡献出来,但是夏明没听他的。贺瑶是在他的人生计划里,但是在没看明白她之前,他不会着急忙慌地定下关系。他没有带花,空着双手到了工作室所在的艺术园区。
贺瑶比他来得更早,穿着大红色的羊绒大衣,戴着同色贝雷帽,长长的卷发精致的妆容。北京正处于冬天,灰暗萧瑟,她像五月的玫瑰,夺走所有人的眼球。夏明看到她的第一眼,心想,这一身挺好看的,不知道穿到苏筱身上会怎么样?苏筱总是穿着黑白两色,他还没见过她穿亮色衣服。
但他很快又想起,苏筱不在他的人生计划里,于是就将方才的念头抛开,走到贺瑶面前说:“你今天很漂亮。”
“谢谢。”贺瑶微微一笑。因为要见他,她精心打扮过,效果很好。
工作室层高7米,很是开阔,没有装修过,还是毛坯房,满地泥砂,非常简陋。
夏明习惯性地先看一眼墙角线,皱眉说:“这儿不行,有一面墙是歪的。”
“歪的?”贺瑶诧异地张望,“哪一面呀?”
夏明走到其中一堵墙前,以手掌侧面比照着墙线:“你看。”
贺瑶过去一看,还真是歪的:“我看了好几回都没发现,专业人士就是厉害。”
“我叫人再帮你找一间。”
“不,不用。”贺瑶摇摇头说,“这堵墙在你们建筑人的眼里,肯定是不过关的,但在我眼里,世界上所有的残缺,都是另一种形式的美。我可以在这里画一幅星空图。”她拿手比画着,“这个坡度正好形成银河倒垂的感觉。”
夏明想象了一下,确实很有意境,由衷地称赞了一句:“小时候我也学过画画,那个时候老师还夸我有天分,我信以为真,还想过长大以后当画家。幸好没有这么做,否则就要被你吊打了。”
贺瑶很是受用,接着他话茬:“你真的想过当画家?”
“当然,不只是画家,我还想过当小提琴家、围棋手、科学家……”
夏明笑了笑,“小时候我有一种迷之自信,总认为自己无所不能。”
贺瑶好奇:“那你最后为什么会选择造价师,我听说这个职业特别枯燥。”
“如果不了解这个专业,看它确实挺枯燥的,每天就是计工程量套价,都是重复的工作。如果深入这个行业,就会觉得很有趣,也很实在。
这个世界有很多假相会欺骗你的眼睛,但是数字不会。每个数字面都隐藏着真相。”夏明指着那堵歪墙,“就像这堵墙,大概12平方米,总共需要768块砖头,按照国家定额,工人砌一平方米50块钱,这堵墙砌歪了,说明找的不是熟手,那么报酬不会超过40块钱一平方米,问题来了,差额的10块钱去哪里了?”
“去哪里了?”贺瑶完全没有听明白,但被他说话时那种自信从容的神色迷住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建筑项目大部分都是层层分包,这10块钱被切割了,每一层都切去了一部分。所以,在你看来,这是一堵可以画星空图的墙,对我来说,它是社会分配关系的剖切面。”夏明又问,“你知道这10块钱被哪一层切去最多吗?”
贺瑶完全蒙了,眨巴着眼睛。
“最上面那一层。”
说这句话的时候,夏明一直看着贺瑶,发现她毫无反应。显然她没有听懂,她被保护得很好,还不懂人间疾苦。夏明心里有些遗憾,苏筱一定知道他在说什么。人生总是不得圆满。
绕着工作室走了一圈,天色已晚。
夏明带着贺瑶去了黄礼林说的那家法国餐厅,餐厅的装修是巴洛克风格,奢华浮夸烦琐到近乎俗丽。夏明不喜欢,但贺瑶很喜欢,如数家珍地说着巴洛克风格的著名建筑物,还说要将工作室装修成这种风格。
“你确定?”
贺瑶点头说:“不知道这家餐厅是哪家公司装修的,等一下我去问问。”
“这家店老板是我舅舅的朋友,他们这个餐厅是我们公司的装修队给装修的。你要真想装成这样,就交给我吧。”
生意场上这种人情是常事,但是贺瑶不知道,她认为这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心意,看着他的眼神越发沉醉:“我下周要参加一个邻居姐姐的婚礼,你有没有空,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见朋友,将来容易说不清楚,夏明有些犹豫:“这个姐姐对你很重要吗?”
贺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怎么说呢?我们小时候一个大院的,她从小喜欢跟我比。”
夏明明白了,小姑娘的互相攀比。“她男朋友很优秀?”
“优秀不优秀,我不知道,但肯定很帅。我这邻居小姐姐从小发誓,非帅哥不嫁。这一回她很得意,再三邀请我参加婚礼,还让我带男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