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让他瞬间清醒。 现在最重要的是尤瑞,其他人和事,都不要再去想了。 列昂走出洗手间,却在尤利西西的病房里看到伊桑。 伊桑原本站在床边,在他进来后退至房门口,无比嫌恶地说:“你怎么没死在战场上,你凭什么活得……” 话已至此,这个雄虫医生却突然噤声,无法自抑地在瞬间红了眼圈。 过了短暂而漫长的几秒,当伊桑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已经如同往常那般冷淡:“阿摩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人,死前他说要给你们基因药剂,但是我和他不一样。我是一个特别特别恶毒的人,所以,不要妄想我会给你们基因药剂,不要妄想再让阿摩救你们一次。” 死……? 电光火石间,列昂仿佛退化了所有听觉和理解能力。 死前。 就是在一个人死亡之后,回首他死亡之前。 谁死亡了。 他又好像突然恢复神智,猝然想到阿缇琉丝说的:临死之前,放你自由。 等一下。 列昂艰难无比地涩然开口,他的神情冷静到失去所有表情,或者说他没有精力再去做任何表情,他只是迫切地想让话语从自己嘴里吐出: “你说的——‘死前’,是什么意思?” 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伊桑在这一刻彻底癫狂,他猛地冲到列昂面前,死死拽住他军服的领口,用着自己全身最大的力气,一拳接着一拳狠狠砸向那张脸: “死了!阿摩死了,你满意了吗!你杀死了他,你杀死了他啊!你是杀人凶手,你杀了我最好的朋友你知不知道!” 他终于再也无法伪装,彻底地失声痛哭,声嘶力竭地说:“你杀死了他,你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为什么死的是最好最好的阿摩。 病房里一时只有伊桑歇斯底里的哭声,而他终于累了,再也不想在这里停留片刻,他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室寂静。 假的。 肯定是假的。 只是想让我愧疚而已。 不可能是真的。 阿缇琉丝怎么可能死,他的精神力等级那么高,前线多少士兵都依靠着他的本源分裂体活了下来,他又怎么可能会死。 他怎么可能死在我的前面。 我还没有…… 我还没有什么? 他像用刀切割自己的心脏,想要彻底抛弃那一半还会为阿缇琉丝跳动的心脏,在剧痛中列昂平静地告诉自己,你一点也不在乎。 你千万不能在乎。 “哥,你不要再自言自语了……”尤利西西的声音远得像在天边一样,“你如果想知道,就去看一眼吧,只要你还回来就行。” “我不去。”列昂郑重不已、平静无比地告诉尤利西西,然而两人都知道他是在告诫自己,“我不会去的,我去了就上当了。” 接着,他有些歉意地说:“尤瑞,我回趟军部,有很多事情还没处理,我明天再来看你。” 他确实没去。 他没有往那个走廊尽头的重症病房看一眼,在尤利西西欲言又止的目光中,他轻松无比地转身离开。 不可能的。 带着唇角狼狼狈不已的淤青和红肿,列昂咽下嘴里的血沫,完全没把这点伤痛放在心里,他若无其事地对自己说,不可能是真的。 那个雄虫还没有对自己的行为表示悔恨,凭什么就这么死了。 阿缇琉丝死后的第一周。 列昂如往常那般来到军部,晋升上将之后,即使前线依旧战局紧张,他依旧得到了一个十分短暂的假期。 过去一年夜以继日的战斗让他无法轻易地松懈心神,骤然空闲下来,他居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该去干什么。 此时他已经知道了阿缇琉丝死亡的事实,并且平静地接受。 平静地接受那个被自己爱恨了多年的雄虫,真的从这个世界永远离去的事实。 他没有去看阿缇琉丝最后一眼。 他觉得自己大抵还是恨着那个雄虫的。 大抵。 要不然怎么会在最后一年里,对阿缇琉丝日渐衰竭的精神力视而不见,怎么会在看到伊桑发来的无数条消息时,都冷酷地选择不去医院看望那个雄虫一眼呢。 对,他还恨着阿缇琉丝。 在阿缇琉丝死后的第一周,列昂无数次地对自己这么说。 他回到办公室里,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在百无聊赖的寂静中,他突然兴致勃勃地开始收拾办公桌,好像第一次坐在这个位置,桌上任何一个东西都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他不能闲下来。 一闲下来,脑子里就有无数个嘈杂的声音吵个不停,就有无数被他拼命遗忘的画面回闪个不断。 他像逃亡于噬人猛兽,但凡停歇一秒,都会被回忆拖入深渊。 直到他拉开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身躯骤然僵住。 在这个本该最容易被他忽视、却始终抓着他视线的抽屉里,躺着一条项链和无数张明信片。 列昂条件反射般猛地合上抽屉。 不能看到。 千万不能看到。 他不要再想起那个雄虫,就算想起也必须是带着恨意。 可是双手却完全不听使唤,依旧颤抖着打开了那个抽屉。 不要再看了,停下来吧。 停下来。 列昂拿起了那条项链,冰冷的龙鳞轻柔躺在他的掌中。 “亲爱的列昂,这是尼德霍格的心头鳞,据说可以给勇士带来好运。” 亲爱的…… 不,不是的。 是可恨的,必须是可恨的,不是可以爱的。 在这几乎将他溺亡的痛苦与焦虑中,列昂敏锐的听力让他捕捉到办公室外路过虫族的闲谈。 “不愧是上将,雄主死了一周不到就来上班了。” “你忘了是荣誉婚姻了?当初婚礼闹得有多难看,副军长直接把莫比乌斯环都扔了。” “那不也是无奈之举么,神谕通缉令可不是闹着玩的。” 神谕通缉令? 列昂静止的身躯猛地动起来,像溺亡之人抓住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他奔出办公室,紧紧拽住那名窃窃私语的虫族,睚眦欲裂地赤红着双眼,一字一顿地问:“什么神谕通缉令?” 被他拽住衣领的虫族吓得几乎瘫软,哆哆嗦嗦地结巴道:“您,您居然不知道吗?当时您杀了神教的随军主教,渎神者英诺森亲自对您签发了神谕通缉令啊。” 杀了随军主教? 他是什么时候……? 他不是精神海崩溃……吗? 是了,他当时彻底失去了意识,之后所有发生的事情都不曾存在于他的记忆之中,再次回神便是站在和阿缇琉丝的婚礼上。 所有曾被他刻意遗忘的细节在此刻如潮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