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像的面容恬静温柔,微阖的双目半掩去没有瞳孔的眼睛,仿佛将要从一场漫长的美梦中苏醒。
逝去千万年之久的女妭,以这一种亘古不变的形态,永久凝固于流逝的岁月中。
在这滔天的怨气中,这座雕像是唯一的安宁。
伏钟站在岸边,倒映在水中的影像,是他破碎不堪的本相。
曾经沾染于指间的鲜血已被洗去,而亲手扼杀生命的事实却从未消失。
他知道这沉睡了千万年之久的雕像,曾救众生于滔天洪水的神女,被世间长久的遗忘,她将永远不会睁开双眼,也永远不会再次醒来。
弥漫在整个湖泊中的暗光,自幽深的水焕发出。想必那骨骸就埋藏在雕像座下的水底。
伏钟环视四周,寻找着隐藏在参差岩石中的机关。
当初修建此处的工匠在完成最终工序时,似乎将控制雕像的装置融入了石壁中。
他操控着灵力逐渐扩大自己的感知范围,在经历漫长的搜索之后,终于锁定了机关所在的位置。
位于洞窟偏西的方向,有一方小小的区域是他的灵力无法渗透的。伏钟大概感应了一下,石壁里似乎是镶嵌了一个不大的匣子。
鸾鸟的青羽无坚不摧,凿开石壁对于伏钟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他几乎没怎么费劲,便成功破了岩石撬开那个青桐铸成的匣子。
匣中灌满了水,其中漂浮着一颗和潭底深处一样发出幽光的珠子。浸在水里的珠子不算小,有一个拳头那么大,通体透明,外表却颇为凹凸不平。
伏钟仔细看了一会儿,辨认出珠上雕刻有和洞窟岩石上一样的禁咒,隐隐浮动着禁锢着整个水潭的力量。
此时他左臂上刻下的经文已经蔓延到半个手掌的位置,伏钟索性就着这只手,探入匣中将那颗珠子捏了个粉碎。
随着细碎的粉末从手中滑落,他不出意外地看到原本静止的水面开始起了变化。
细密的水泡连绵不断地从潭水下方钻出,整个水面呈现出沸腾一般的态势。
很快,满盈的水面开始下降,幽深的潭水似乎由某个不可知的渠道泄出。淹没在深水之下的巨大雕像,在空气中渐渐显现出另一种模样。
原来细腻光滑的玉石外壳剥落,露出其中红褐色的内里来。
明明是没有生命的石像,却呈现出被剥皮的兽类一般的血肉质感。
和手臂上的经文相互压制的另一方力量陡然消失,瞬时席卷而来的反噬让手臂的皮肤寸寸龟裂。一片血肉模糊的掌心,莹白的掌骨随着伏钟的动作慢慢地突出肌理的束缚。
伏钟知道此处的封印已经完全破除,但令他感到有些奇怪的是——洞窟外侧仍旧一片死寂,那些被封印住的群尸仿佛忌惮着什么,并没有因为禁咒的失效而陷入疯狂。
失去潭水填充的深坑四壁有旋转向下的石阶,没有时间再耽搁,伏钟不再纠结外面异常的情况,旋即走向潭岸边石阶的一端。
愈往下走,伏钟愈能感到越发浓烈的尸气和怨气。
这种令人感到战栗的压迫感,即使是当年坑杀旱魃一族数万人,也远不如现在强烈。
伏钟心中的疑惑,终于在他来到雕像底部时,尽数得到解答。
被封于水下的雕像最下方,被雕刻成了陵墓的形态。
伏钟透过狭窄的石门向墓道里看去,只见依旧潮湿的墓室深处,不再闪烁幽光的基台上,摆放着半边森白的头骨。
而那仿佛要吞噬一切的尸怨来源,也正是这石台上并不完整的颅骨。
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伏钟正要迈步上前时,听见了身后传来程危泠的声音。
往前的脚步一滞,他回身看向后方。
就在伏钟侧过头去的一霎那,洞窟中由岩石散发出的淡青光线一下子转为如血的绯红。
光影切换之间,一抹身影浮现在铺天盖地的妖异红色中。
紧接着,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刀,就着伏钟的方向直逼而来。
他只来得及微微错开身,便被锋利的刀刃贯穿了胸膛。
在剧痛袭来的同时,伏钟辨认出这把深深破开血肉刺入胸间的兵刃便是彻底褪去了锈迹的碣陵刀。
陷入红潮的视野中,他看见挥刀相向的人,有着完美融合了两个人特征的面容。
是曾经他失之交臂的人,也是后来他亲手养大的孩子。
——程危泠,果然就是程见微。
血流不止的手掌握上胸前支出的半截长刃,违背了刀训的碣陵,刀身上开始出现凌乱交错的裂痕。伏钟一用力,这柄铸于他手的兵器,便彻底化为了碎片。
一截断刃在他的指骨上轻轻一碰,顿时以一股雷霆万钧之势朝着浮现于深红色中的那人喉间袭去。
既然对方下了杀招,那他也没有必要手下留情。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