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这才踏了进去。 王相正坐在院中的亭子里,五名婢女围绕着为他扇着扇子。 “下官嵇临奚参见相爷——”拍拍两边袖子,嵇临奚腿脚利索麻溜地跪了下去,说是奴颜媚骨也不为过。 王相看起来身体不如以前,但比皇帝好太多,他慢悠悠睁开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嵇临奚,意味不明说了句:“临奚啊,自从你得了太子举荐成为侍郎以后,在朝中甚是威风啊。”是他高估了太子,他以为太子看不上嵇临奚这种人,更不屑于拉拢,但太子手底下无真正能用的臣子,那些被他通过科举送进朝堂的新臣,现在都还是低势之辈,不过一群蝼蚁,又拉拢不得沈闻致,居然放下身段与清高,拉拢嵇临奚这样与他别无二致的小人,还给了嵇临奚吏部侍郎这样的高位。 嵇临奚仰头,谄笑着说:“下官能有今日,全倚仗相爷提携。” 王相像是听到什么笑话,笑了一声:“本相的提携?本相的提携可比不过安妃娘娘与陛下,更比不过太子殿下,本相不过让你做了一个监察御史,安妃娘娘许你御史中丞的位置,陛下提你到御史丞,太子殿下更是令你一举登上侍郎的高位,你能有今日,应该谢太子殿下才对啊。” 嵇临奚抖索了一下,口中连忙说着表忠心的词汇,王相也不想听他说这些没用的话,手撑在扶手把上,一旁的婢女蹲下身为他按揉额头。 “临奚,猜猜今日本相为何事寻你?” 嵇临奚颇有些心虚的模样,“下官……下官兴许知道。” “哦?那你说说。” 嵇临奚当即知错的模样,磕头请罪说:“下官私自收留香凝姑娘,不曾告知过相爷,还请相爷责罚——” “你一直都这么聪明。”王相睁开眼睛,“但有时候,人太聪明也不是一件好事,以你嵇临奚的能耐,未必不知本相并不想一个妓子进入我相府,可你偏偏收留了香凝,怎么,是觉得有太子在背后撑腰了,便不把本相放在眼里了?” “临奚绝无此意!”趴在地上的嵇临奚抬头,“临奚……”他话说得有些颠三倒四起来,“当日公子要去寻人,闹市纵马,与京兆府的巡捕发生冲突,下官撞见此事,为了安抚公子,不落把柄在太子手中,就让公子走下官的路子去找人,到了驿站才知道是找香凝姑娘,香凝姑娘遇见劫匪受了伤,下官就与公子把她送去医馆,公子说有要事还没办好,就把香凝姑娘交到下官手中,拜托下官照顾……” “在相府时,公子对下官有知遇之恩,又常约下官喝酒游玩,临奚心中对公子有感激之念,这才做出了此等错事——” 堂堂侍郎,去抓相爷的衣摆,“相爷,临奚绝无那等心思。”那等心思是什么心思,自然是真投靠太子的心思。 已经将所有事调查清楚的王相知道他并没有隐瞒,眯着眼睛,不知道信了没有,“你们下去吧。”他屏去身边婢女。 婢女们退了下去,跪在地上的嵇临奚,额头上依旧是汗。 王相由着身边幕僚搀扶起身,“你如今是三品侍郎,乃朝中重臣,深得太子器重,可谓前途无量,威风凛凛,怎么怕成这样,仿佛明日就要死了一般?” 他走到哪里,嵇临奚拜到哪里,听他说完,咬紧牙关,又深深一拜,“相爷,您可不要受太子的挑拨离间呐——” “哦?”王相回头看他,“此为何意?” 嵇临奚仰着脑袋,说,“太子殿下想用下官,却碍于我曾是相爷府上门生、受过相爷福泽,并不敢投以全心信任,他举荐下官为吏部侍郎,不过是想借此拉拢得我的忠心,又能让相爷怀疑于我,此乃一石二鸟之计。” 王相居高临下俯视他,“那看来,太子这招确实高明。” 嵇临奚如何听不出来王相的言外之意,他咬紧唇瓣,肩膀颤抖,“下官……下官也确实为此心动过,想过要不要真的跟了太子,但太子他压根容不下我,他让我做吏部侍郎,不过是为了给沈闻致遮掩——”提到沈闻致,他的恨意与嫉妒便是真切得不能再真切了,那种想要将人拖入地狱的怨毒、杀意,从他身上每一根汗毛上流露出来,仿佛择人而噬的恶鬼,“太子举荐我做吏部侍郎,陛下便将沈闻致安排在他身边做詹事府少詹事,等以后太子登基,便能轻而易举让沈闻致坐上和我差不多的位置,他让我吸引朝堂上众多算计,却让沈闻致韬光养晦……”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他复抓上王相衣摆,整个人面容狰狞扭曲,透出癫色,“我嵇临奚到底差了他哪里,太子就能如此对他,我为太子做了那么多,太子却不曾对我有半分真情,分明沈闻致什么都没为他做过!” 绕是王相,也被这般癫狂震住了,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更别说身旁幕僚,都忍不住有些恐惧嵇临奚起来。 嵇临奚忽然抓紧他,仰头,“相爷,您帮帮下我,帮帮下官,我要沈家倒台,让沈闻致再无半点能倚仗的家世,不、我要他死——” 那个死字,鬼气森森,杀机尽显。 嵇临奚口中还在说着什么要让太子后悔,后悔如此算计于他。 王相能爬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对人心的把控何其熟稔,听这番言语,已经明白一切了。 嵇临奚确实为太子所诱,动了投太子的心思,只太子的品性又怎么可能真的器重他,嵇临奚也非蠢人,看出太子宠信背后的谋算和杀机,难怪……他一直觉得嵇临奚对沈闻致藏着一种嫉恨,原来如此。 太子啊太子—— 王相几乎想笑出声来。到底还是太天真,不知小人利用起来虽顺手,但小人反噬,也难以承受,就如伺机而动的毒蛇,咬上一口,便是危及性命。 “唉,临奚。”他伸出手,叹息一声,将跪在脚边的嵇临奚扶了起来,“我自然是会帮你的。” “相爷……您……您信我?” “本相当然信你,你身上有我年轻时的影子,对我来说,你就是我另一个儿子,虽然你做了让我生气的事,但父子之间哪有隔夜仇,更别说你还说驰毅令我省心得多。” 他宽容说:“香凝这件事,本相就不计较你违逆不报的事了,也能明白你心中为难。” 见嵇临奚感激涕零的神色,他轻拍嵇临奚的手掌,和蔼道:“从今以后,临奚,你叫本相一句义父便是,驰毅也是你的兄弟了。” 嵇临奚双目瞪大,错愕不已,而后连连摇头,“下官身份卑贱,怎能认相爷为义父,玷污相爷高贵之身?” 王相的面色强势起来,说:“本相说认便认。” 嵇临奚怔住好一会儿,忽地眼中含泪,跪在地上道:“蒙义父不弃,临奚必以孝子之心侍奉左右, 但有所命, 无所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