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郁还在提着灯笼,他的手掌垂弯在膝盖上,下巴抵着弓起的手腕,手中提的灯笼离他脸颊很近,于是暖黄的烛光映照着那张皎洁绝色的鲛人面,恍若仙人一般,从发间垂下来的月白发带如烟雾蜿蜒着堆在嵇临奚宽大的外衣上,夜风忽至,细长的发带自他单薄的肩上落了下来,随风飘摇,连发丝都跟着一起飞舞, 鸦黑的眼睫一颤,而后那双眼抬起。 咚—— 被王相用力踹了一脚钝痛的心脏,就在这一眼中痛意尽数散去,只胸腔里传来如急雨的锣鼓声,真切可闻。 …… 第174章 (一更) “你与沈闻致不同,你在我这里……不一样。” 宫灯已经修好了,燃烧的蜡烛放在烛台上,光线就明亮了起来,轻轻动下面的卡扣,纸壁开始慢慢转动,比从前画得更生动的嫦娥奔月,仿佛已经触手可及。 “殿下,修好了。”他依依不舍捧着宫灯递了出去。 楚郁将手中灯笼放在一旁,接过了他递来的宫灯,抬在眼前观量,微笑着说:“竟比从前还要精巧,多谢嵇侍郎了。” 他侧头,喊了句云生,一直离了一段距离的云生走上前来,将宫灯接过,又交给了身后的宫人。 “你们先在外面等孤。” “诺。”云生颔首,带着提着灯笼的宫人离开了。 嵇临奚如何读不懂这个举动的意思。 太子有话要私下对他一人说,他以为自己躲过一劫,不曾想悬在头顶的刀还是要落下,能令太子连云生都要屏退的,也只有沈闻致一事。 “嵇侍郎,有些话,孤思来想去,总应该是要对你说的。”温和如春风的声音。 嵇临奚立刻跪在地上匍匐着:“小臣洗耳恭听。” 楚郁说:“沈家乃陇朝的开国功臣,世代又皆是忠臣,陇朝辜负谁都断不能辜负沈家,沈二公子是难得的清流之辈,亦是心怀百姓之人,他与其兄长都是陇朝未来不可或缺的朝臣,你明白么?” 嵇临奚袖中的手掌慢慢攥紧,“小臣明白——” 楚郁蹲下身,双手放在膝盖上,“可是你不一样。” 嵇临奚没说话,他知道自己当然不一样,他没有沈闻致那样为国为民的情怀,说什么为民请命,心怀天下,那都是诓骗人的假话,他从一开始进入官场,为的就是能够将所有人踩在脚底的权力,他是伪君子、真小人,连帮助过自己的师父师娘都能忘得彻底。他知道的,这样的自己在太子眼中根本比不上沈闻致,就连在话本子里,他这样的人也不过一个恶毒丑角,最后被沈闻致那样的主角打败。 他为什么那么想杀沈闻致,不就是他心中也自卑这点吗。 他太害怕了。 害怕自己真的沦落到话本子中一无所有贫困潦倒的结局。 权力也好,太子也好,他都想紧紧攥在手中,不肯松手半分。 “臣……”他的嗓音有几分艰涩,他想说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沈闻致是对陇朝不可或缺的朝臣,你……”楚郁顿了顿,组织着措辞,“嵇侍郎,你对孤来说却是很重要的近臣。” 嵇临奚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仰起头来。 楚郁垂眸望他,说:“你与他不同……你在我这里不一样。” “我希望你们能和平相处,可能有些地方,还需要你教导他,让让他,他是陇朝的臣子,并非是我的臣子,你却与我更亲近些。” “你可愿此后与他没有纷争与冲突的相处?不叫我为难?” 嵇临奚咬紧牙关,他怕咬不紧,眼泪就会从眼眶中落下来。 自己可是立誓要做太子唯一能依靠肩膀的男人,若掉下泪来,让太子觉得自己不是那等能倚靠的男人,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臣……臣愿意,多谢殿下饶恕,以后臣绝不叫殿下为难。” 楚郁吐了一口气,露出笑来,“如此我便也放心了。” 他扶起嵇临奚双手,等嵇临奚站了起来,嗓音温柔说:“那我就回宫了,你好好休息。” “小臣送殿下——” “好啊。” 楚郁并没有拒绝,嵇临奚提起灯笼,二人朝着府外走去,到了马车前,楚郁将身上披着的外衣脱下,递到他面前,“今夜多谢嵇侍郎的外衫,那孤就先回宫了。” “天色已晚,殿下回宫早日安歇。” “嵇侍郎也是。” 抱着怀中衣裳,嵇临奚看着马车离去,明月高悬,他目光依旧痴痴注视前方,直到身后的下人唤了一声大人,他这才清醒过来,回到自己的卧室,门关上,抵靠着门,嵇临奚将衣裳凑到脸上,深深的呼吸。 好香。 这香仿佛顺着他的鼻子钻进四肢,更是钻进心里,滋出比蜜浆还要甜的甜意,叫他嘴角都快扬到天上去。 …… 翌日早朝,朝臣们发现连续几日面无表情阴气沉沉的吏部侍郎再度嘴角含笑,如沐春风威风凛凛起来。 想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就是不知道遇到了什么喜事,朝臣们私下纷纷揣测,脑子灵活一点的,下朝回到家中已经开始命下人备礼了。 而沈闻致连续几日奔波,也终于搜集到足够兄长洗清身上嫌疑的证据,他将收集到的证据整理成两份文书,一份递到大理寺,一份通过太子递到紫宸殿,两日后,皇帝下令,将刑部侍郎沈闻习无罪释放,弹劾攀咬沈闻习的御史则是被摘了乌纱帽,抄了一半的家产,赶出京城不得再入仕。 做完这些,沈闻致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倒了下去,楚郁派了太医院里颇有名望的苏院判前去探望,抵达沈府一番诊疗后,苏院判开了药,嘱咐道:“每日熬煮两贴喂服,在家中好好休养的话,五日内就会痊愈了,切记不要吹冷风。” “多谢苏院判。”已经请辞的沈太傅朝着他点了点头,“慎之,送苏院判出去罢。” 沈闻习颔首,“苏院判,请。” 苏院判朝沈太傅做了个礼,跟着沈闻习离开沈府,回宫去了。 沈闻致躺在床上休养,这几日的奔波他都没怎么好好入眠过,一睡再次醒来时便是第二日,脑袋确实没有前一日昏沉,他扶着床沿穿衣,让下人打来水洗了把脸,头发用冠束起来后,正准备找本书看,下人匆匆走了进来,说:“二公子,嵇侍郎求见,说是来探望您。” “不见。” 下人正要去回绝。 “等等,让他进来吧。”沈闻致忽然改口道。 “是。”下人点头,出门去了。 沈府门外,嵇临奚今日穿得那叫一个贵不可言,黑金华服,就连手中扇子,扇面也是绣了金纹,站在那里只叫人看去,便是独一份的灼灼风采。 “嵇大人。” 看到下人出来,嵇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