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千艳没给她反应,景婕看着这对如雕塑般的夫妻,忍不住问:“妈妈,爸爸什么时候醒过来?我饿了。”
杨千艳眼尾一闪,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下床时没站稳,一个踉跄跪在景婕面前,小腹上的布料晃得空荡荡,“你叫我什么?”
景婕抱枕头用力了些,“妈……妈妈,我饿了。”
“你叫我什么!说话啊……怎么不说话了?”杨千艳布满血丝的眼球瞪着不到十岁的小女孩,渴求的眼神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似的,用力抓着景婕的胳膊,一遍遍重复“你叫我什么”。
景婕觉得她好可怕,抱着枕头只露出一双眼睛,“妈妈。”
“对,我是母亲……好孩子……景婕我的好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景婕……”
杨千艳疯魔了一般重复嘴里的话,整个人湿答答地贴着景婕,景婕站得笔直,任杨千艳摆布。
景婕抽出一眼望向景乐平,景乐平的上半身沿着床头墙壁笔直倒下。景乐平已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颧骨隆起、眼窝突出、脸颊凹陷,惨白的闪电打在他脸上,双目早已闭上,此时正借惊雷注视着这对母女。
那一晚的雨就没止住,雷声没停过。
“让我走!让我走!有没有人啊!来人啊!”
门被景婕晃得咯吱咯吱响,她不能在这种棺材一样的房间里呆着了,散发着腐朽,死气,随时都会出现一只手带她走。
“滚啊!啊啊啊啊啊——滚开!滚开!!给我滚!”门被放开的那刻,景婕用一只胳膊蒙着头挡住视线掩耳盗铃,惊恐万分地向后退,退到墙边退无可退,沾了一身的灰。
付暄听出来是景婕的声音,受了几下拳头顺着声音摸索到人,将人团住,眼珠不明所以地乱转,“景婕,是我是我。”
怀里的人似乎安静了下来,反之用更霸道的力气抱住她,颤抖、哽咽、畏惧,正值深冬出了一声冷汗。
付暄一手揽住她的后颈,一手抱头,慌忙问:“是我,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又是一道雷声,景婕抱得更紧了。
原来是怕打雷啊。
付暄柔声安慰:“没事的,我陪你,不怕。”
景婕惊魂未定,眼泪横流,哈出的热气润湿了付暄放在肩前的头发,洗衣液的山茶花香驱赶了腐朽的霉尘味,混进了她的鼻腔。景婕像小孩抱着毛绒玩偶一样,依赖,不肯松手,“付暄,我害怕。”
“没关系我会陪着你的。”付暄用手指拍拍景婕的后脑勺。
付暄自己心里清楚,她哄人的台词和动作都很笨拙,唯一起作用的可能就是她的声音——真有能让人安心的魔力,谁知景婕竟真的稳定下来了。
付暄刚想松开她,就被一把抱住,“别走,我需要你。”
长这么大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我需要你”这四个字。就是这四个字,鬼使神差地让付暄的膝盖又重新跪了下去。
霉味,灰尘,一曲夜雨,还有两颗心,一齐漫漶了。
付暄温柔地重复着“我不走”三个字,像哄婴儿睡觉般拍着她的后背,揉着她的脑袋,老式灯泡摇摇晃晃,暗黄的光照在付暄身上,让她有一种温煖的母性。
女儿在害怕的时候首先会想到妈妈。景婕希望杨千艳可以理解自己的恐惧,但杨千艳瞧不起,瞧不起她的恐惧。
她独自经历过很多雷雨夜,现在付暄却跪在她面前,温柔地告诉她“没关系,别害怕,我不走”,付暄不会推开她的拥抱,不会瞧不起她的恐惧。
体育馆外的雨声逐渐变小,景婕才肯慢慢松开她。付暄随之停止了动作,蹲下挪动,揉着跪麻了的膝盖找盲杖。
景婕将盲杖递到她手边,付暄接过说了声谢谢,递给她一只手,“要帮忙起来吗。”
景婕没有吭声,二人手拉手僵持在原地。
“怎么又不说话了?”付暄问,看她没有起来的意思,便摸到她身边坐下。
付暄换个话题问:“发生了什么,你怎么被关在这里了?”
景婕将来龙去脉告诉付暄,“学姐,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付暄:“我听陈文欣说了你和学生会的事,我自己猜的。”
景婕急了,“她怎么能让你一个人?”
付暄抱膝缩成一团,柔声道:“她要回家的,好不容易买的票不好改签,而且找你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人家没有义务陪我。她告诉我关于你在学生会的事我已经很感谢了。”
付暄说完没感受到景婕任何反应,只觉得肩膀一沉,下颌感受到轻微的痒感,颈间酥酥麻麻,“付暄,谢谢你。”
付暄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脑袋,“不用谢。”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