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怪她第一眼没把他当做好人。
屠准莫名其妙地伸出手,做贼一般碰了碰他的头发——本以为这种白毛的手感不会好,多半是干枯、毛糙,但其实是细腻的毛绒绒的质感,冰冰凉凉的,不过分坚硬,也不过分柔软。
突然,她猛地瞪圆眼睛,收回手。
裴空青雪白的睫毛轻轻一颤,眼皮挤了挤,好像很艰难地睁开眼。
他抬手揉揉睛明穴,重重地呼出一口气,面无表情地盯着天花板好几秒,然后鬼使神差地扭头。
短暂的对视下,那双漆黑狭长的眼睛陡然睁大,他翻身而起,同时长臂一展,动作敏捷地抓住屠准的衣领,拳头卷着一阵风扬起来,最后气势汹汹地停在她眼前。
屠准被吓了一跳,但还没来得及解释,就看裴空青松开手,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沉沉磨牙后又凶狠地瞪着她,眸子里写满了震怒。
他恶狠狠地说:“你想干嘛?”
屠准被他吓得战栗,弱弱地缩着脖子往后挪了挪,心有余悸地说:“我想上……”
裴空青跳下床,把她从地上拽起来,直接打断她说话,把她扔回客厅。
他可不在乎她有什么理由,“咚”的一声巨响,房门在眼前砸上,震得地板都颤了一下。
屠准犹豫几秒,又敲门:“那个,我不知道会吓到你。”
“我只是想上厕所。”
“你能不能……”
没等她说完,门被拉开。
裴空青高高地立在明暗分界线处,咬牙切齿地沉声说:“我没告诉你吗?穿过走廊就是,没锁门!”
屠准低着头,捏皱衣摆:“可是外面,太黑。”
说着,两滴眼泪顺着脸颊滚下,她迅速抬起手臂抹掉,语气中隐隐有哭腔,却还是倔强,因为倔强,不肯服软,于是理直气壮,又语无伦次:
“我又没有住过这种房子,也不是故意的。我又饿,又脏,伤口疼,手也疼,我知道你讨厌我,因为我狼心狗肺,没礼貌,不尊重人,可那又怎么了?你自己看看你长得像好人吗?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总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救了我我感恩在心,一定会报答你的,又不是要一直这么打扰你,好好相处不行吗?你干嘛这么凶神恶煞!等我找到钱,欠你的我一分都不会少你……不是,不是……”
说了半天,屠准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长篇大论戛然而止。
她抿抿唇,后悔道:“裴空青,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你。”
裴空青眉心成川,静静看了她半晌。
最后弯下腰,把她遮眼睛的手拿开,和她视线齐平,低沉沙哑的嗓音放得轻缓,就像重感冒下的绵羊哼:“对不起,我有起床气,我以为是有人……”
“哈,算了,不是要上厕所,想洗澡,还肚子饿吗?”在屠准的视线盲区,裴空青抬起手,无声地握紧,又克制地放下,“走吧,我陪你。”
屠准鼻尖泛红,眼含泪花,点点头,跟在他身后。
开门,恰好又是廊灯明灭的轮回。
裴空青拍响巴掌,将声控灯振亮。
蛰伏在黑暗中的蝙蝠,因为被惊扰,开始四处逃窜。
对面的房门虚掩着,灯一开,在灶台聚众觅食的蟑螂瞬间四散,密密麻麻地在墙面、地面连黑线画诡异的图腾,其中好几只横冲直闯,往两人脚下钻。
屠准倒吸一口凉气,头皮像灌了花椒油,麻得她浑身一抖,这次忍住了没大惊小怪,却还是不受控地跳到裴空青身上,缩着脖子认怂,根本不敢睁眼看。
裴空青被猝不及防的重量压得往后踉跄,一手急忙托着她的大腿,一手在慌乱中扶住墙,堪堪立稳,没来得及安慰什么,肩头倏忽一凉,眼泪浸透衣服。
造孽啊!又哭了?
裴空青不知道该怎么办,活了28年,他难得这样,手足无措的同时,更觉得恍惚和可笑。
他收回扶墙的手,犹豫一下,最终落在她的后背:“都已经跑了。”
“你不是要上厕所吗?”
“蟑螂最怕人,有胆大的出来,出来一只,我踩烂它,弄死它全家行不?”
那嗓音分明颓懒,厌世而疏离,却也带着好似天不怕地不怕的狠劲儿,每个字每声调子都透着无所谓的野蛮。
莫名让人心安。
屠准半信半疑地低头看了下地面,确认安全无虞后,从他怀里跳出来,小声说:“不要踩,会爆出无数小蟑螂的。”
裴空青挑了挑眉,内心暗暗无语,正想应,耳边温软的声音铿锵有力:“要烧死!烧成灰!”*
果然是他想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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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准在他的注视下进了卫生间,上完厕所,还想洗澡,但外面静悄悄的,她敲敲门:“裴空青,你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