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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活 第12节(2 / 2)

徐大发便乍着胆子摸了一摸,撕是不愿的——哪里舍得!但光是这么一摸,也觉得光滑坚韧,妙不可言,再看袖口,是一种从未见过的工艺,做得极窄小,但手挤过去之后便箍在腕上,转动之间无不如意。光是这做工想来便值得几两银,简直便是天宫仙衣!

唯独一点,想来因为是□□之故,形制和常服不同,是上衣下裤做成的一套,便是女子大小也没有裙裳,还有些明显过长过大,想来仙宫众人必定是要更胖大许多,便连北方流民都难以比较。那女娘道,“买了大的也好,手巧的媳妇裁剪一番,便可给孩子们做一件了。不过这布极厚,很难走线,你们要思量清楚。”

再一问价,不过是三百文一套,两身衣裳半床棉被!实在是太便宜!葛爱娣几乎失去理智,要倾其所有购买衣裳,那女娘却笑道,“这可不行,这是六姐给你们谋的福利,一人买两身最多了,还要登记住址姓名,你付钱了,翌日送货上门。”

葛爱娣一听便知道其中道理的,便忙为家里买了八件——孩子们还不算人口,两夫妻与老两口,只能买八件,又挑了大小,扯了徐大发去买了两斤干海带,将所带去的筹子全都花光了,回来铺子里,好说歹说,以自己吏目的身份担保,先带了一件衣裳回村,与徐大发一路疾走,都是兴奋莫名。徐大发道,“带回这消息去,瞧村里还有谁敢说你!你若不当吏目,我们村可赶得上这么大的便宜么?”

衣裳总是有限的,尤其是大码衣裳,早去一日,买到的机会便大了一分。葛爱娣想到那衣裳下地做活的方便坚固,脚下更轻快了几分,心念也是一动,又和丈夫商议道,“我三日后便要搬进宿舍,之后七日方才能回家一天,你不如趁早也在城里寻个差使,哪怕和徐老板一般,摆摊卖鼎边糊也好,将孩子也带进城里来——别的不说,在城里孩子上学都方便。”

徐大发沉默有顷,方才道,“话是这么说,但家里的地,好容易这几年多打了些谷子,我一进城,谁来种?弟弟们年纪还小,只能算半个劳力,爹娘怕种不完呢。”

葛爱娣是早想好了,闻言毫不考虑地道,“你傻么?前些年我们这里日子过不下去,你妹妹嫁到许县去了,哥哥跟老四一起去诸暨扛活,被东家看上留用做了赘婿,许县那里的日子不好过,妹妹嫁了个长工,能有什么家计?先让他们回来再说,便是哥哥,也可以托人去信寻一寻,听徐老四说,诸暨如今也乱的很,若哥哥那赘婿做得不舒坦,便回来种地也好些。”

葛爱娣这般做,那便是要一门心思在吏目这条路上做下去了,徐大发则不免举棋不定,恐怕自家的田地没个明确说法,被兄弟姐妹占了去——还有那铁犁,刚买了没多久。葛爱娣见他这般,不禁冷笑道,“你想想,做吏目才入门便一日三十五,将来是多少?在家种地一年到头又是多少?眼里便只有你的犁!”

徐大发无话可说,半晌道,“妹妹那里,托人带个话也罢了,哥哥那里又如何联络?”

葛爱娣胸有成竹,“王举人便是从诸暨来的,总要往家里带信吧?托她便可,如今我和他们夫妻都在衙门做事,待我上工后站稳脚跟,便寻王太太托个人情。”

其实她就算要去找王举人请托,徐大发也不会如何,虽说是不守妇道,但如今临县女娘哪个还把妇道放在眼中?更何况葛爱娣多年劳作,也无甚么姿色可言,二人合在一处过日子,挨了这么多年的艰辛,终于见到一点曙光,劲都是恨不得汇在一处使,听葛爱娣如此安排,也并无异议,又惋惜道,“若你家里还有些人口,也正好提携……哎!如今六姐来了,真是上天垂怜我等,只盼着日后再无瘟疫灾兵,六姐菩萨长长久久,永远不离开临县!”

葛爱娣心里对六姐的感激,只有多没有少,只是她生性务实,已开始安排日后行止。刚一回村,立刻去寻村长,又给他看了衣裳,全豪村都轰动起来,倒把她的事忘在一边,葛爱娣乐得如此,在家收拾行装,又将儿女们略微安顿,两日后便提前入城找人报道,和徐大发一起,先分头去澡堂沐浴,又将包袱交给买活军,让他们去熏蒸除虫,自己往宿舍去,里外打扫,邻居认门,如此安顿了一番,第二日一早便进衙门报道上工,开始了自己的女吏目生涯。

第24章 葛爱娣吃肉

以葛爱娣的阅历, 自然不知历朝历代的女官都是如何办事的,只能是依着买活军的规矩来,她原本就是乡间农妇,上工时见了衙门内是男女杂处, 也不吃惊, 便在谢六姐身边那买活军女娘小吴的带领下,找到了自己的办公桌——衙门自然也是重建过的, 屋顶有一格格的天井, 镶嵌的都是透亮的玻璃窗, 天刚亮,屋内便亮堂得很。房间里打横放着一排排的木桌,便如同葛爱娣这几日在城中闲逛时所见的课堂一样, 只是这‘办公桌’更大了些,且上头垒了许多册籍而已。

“这是城内各商家的旧账本, 他们比较笨,现在还未学会新式记账法,许多小铺子还都记的是流水账,大铺子用龙门账的都很少!但现在六姐要从他们的交易里抽头, 便不能再让他们这样记账下去了,你们这批吏目在数学考试中都得了高分,从今日起, 早上有半日时间,由云县庄账房手下的弟子来宣讲复式记账法,学会之后,再分散到县中去传帮带, 教授账房采用复式记账, 凡是复式记账的账本做得好, 抽头可以酌情减少。”

小吴一开口便让葛爱娣宛如吃了一颗定心丸,因她如今认的字还不是很多,只是拼音精熟,但她在算学上是有天赋的,非但初级班的算学学得很好,连中级班的课本都能看个七八成懂。论到学记账自然还有几分自信,只是心中还有几分遗憾——若是徐大发算学也好,也能入来做事,那便真是有了一门手艺,日后便是买活军败了,也可去他处求职。葛爱娣学记账,便只能是指望买活军长治久安,否则谁家会聘女账房!

也不知是否有这一层考虑,屋里实在是女多男少,还有不少吏目看装束,家中光景并不差,此前葛爱娣听于大郎说起的王举人,他太太也在其中,手里拿了一册账簿正在凝神翻看。葛爱娣也不敢贸然提起私事,给自己打了一杯热水,忙也开始翻看桌上册子,果然都是各家的账册,有些用的还是苏州码子,葛爱娣也看不出所以然来。

过了一会,庄账房带着两个女娘走进来,坐下来就讲道,“我们先来个摸底考,看看能教成什么样。”

买活军实在是喜欢考试!两个女娘给众人发了卷子、算盘,众人便都埋头坐了起来,也不敢东张西望,卷子倒不难,只是数大,葛爱娣不会用算盘,做得就慢,满屋子里就王太太的算盘拨得好,滴滴答答好像一首歌,她做得也最快,不久便交了卷子。庄账房对她一笑,道,“果然是家学渊源,佩服佩服。”

这考试没那样正式,王太太做好了,便和庄账房几人聊着闲篇,葛爱娣等人埋头苦做,又过了半个多小时也都交了卷,有两个吏目实在做不完了,见所有人都在等着他们,都是满面通红,其中有个女孩眼泪已盈盈,庄账房也不以为忤,道,“怕什么,不怕慢,只怕性子燥。和账打交道,要的是仔细。”

她一边判卷子,一边在自己的手记上写着什么,不多时结果就出来了,满分100,葛爱娣得了89分,王太太95分,其余人各有上下,最高分反而是那个慢性子的女孩,竟得了满分。

庄账房道,“这算学题以复杂四则运算为主,是中级班的课程,你们得分都不低,已有学做账的资格了。下面开始讲课,第一堂课我来讲,之后便是我的两个徒弟——你们可要仔细了,这小红是云县人,到我手下也就三年,已可以出来给你们讲课,你们可莫要让我小瞧了临县子。”

此时各地乡党互相帮扶,乃是常态,其中不少吏目面上都现出不服之色,便连葛爱娣也生出了一丝荣誉感,庄账房道,“复式记账第一堂课,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

座中众人虽然算学不错,但多没有丝毫记账的经验,课听得很费劲,上完了一个时辰的课,葛爱娣只觉得早点都消化了个干净,饿得头晕眼花,闻到庭院里传来一阵面香,不由得馋涎欲滴,果然不多久,外头便运了一筐包子进来,还有一桶热茶,众人忙都先出去在院中洗了手,回来领包子吃茶。

这是雪里蕻青菜馅的包子,混了有蛋丝在里头,因舍得放猪油,馅料油润含汁,又有雪里蕻那发酵过的香气。乡下人家,原本连铁锅都无,炒雪里蕻也吃不上,无非是吃时蒸热而已,便是一样的材料,在城里也是别样的味道,雪里蕻放了荤油在热锅里一炒,香味激发,连着青菜,都比平日香甜了几倍,霜打过了之后,本就发甜,沾了油香更是适口。葛爱娣三口便是一个,吃完了还想再拿——又想给儿女们带一个回去,只不知道这合不合规矩,抬头正要张望同侪,便见到小红先生走来对她道,“你自己只管吃,不必也不能给家里人带,只要孩子们有学上,供应的点心便都是一样的。”

又道,“方才我就注意到了,你不会用算盘,但交卷速度不慢,正确率也很高,可见数学上的确有些天赋,王太太的算盘使得好,你得空了多向她讨教。我这里也有本教材,一会取来给你,你可自学。”

葛爱娣听她这话,将家搬到县城的心思便更炽热了,买活军在豪村最多给学员发点鸡蛋,哪有菜馒头吃!不过她的宿舍是二人间,别说男丁,连孩子都轻易不许往里带,想要在城里赁房又暂还没有本钱。再三衡量,只好多拿了两个包子,自己发力,仿佛要将孩子们的份也吃进去。

那一筐包子本就多了几个,在场老吏目都未去拿,看来城里人的油水便是比乡下人足,小红先生倒是大方,也跟着多拿了一个,又对葛爱娣笑道,“也别吃太多了,一会发食困便不好做事了。”

上完了这堂课,她们便紧接着去忙别的事,都是以登记造册,做账为主。葛爱娣这里是要负责验算买活军这几个月在十村的人工账,小红来教了一会,她便会了,又得了一本新造的簿册,上头已印好了格子,验算好了往右边里填相应的数字即可,左边一行则是事由,好在原本的流水账也是拼音和汉字并用,葛爱娣做了一个时辰的事,倒是又认了几个新字。这些数字都不大,她算得快,一个时辰已登好了一叠。

因她对吏目从不了解,也就不知道自己做的工作和传统是否一样,无论如何,这都要比下地干活轻省得多,葛爱娣伏案做了一个多时辰,腰酸背痛,又听到外头打铃,是放午饭了,为买活军一向是管饭的,午饭自然也不例外。

“走,吃饭去。”众人听到铃声,各自从案边起身欠伸,王太太第一个站起身,脚步匆匆便往外走,葛爱娣想跟上都来不及,还是小红先生招呼她,笑道,“刚多吃了吧?午饭更好,还有肚子么?”

葛爱娣笑道,“也不怕您笑话,再来一斤饭也吃得下的,农户人家,只知道傻吃。”

小红先生虽然是先生,人却很和气,闻言笑道,“再过几个月你来看看?买活军刚占了云县的时候,我一顿吃六个大馒头,我弟弟一顿能吃十五个,饿得太久,只知道穷吃,吃得太多,转头吐了又真觉得可惜,一边哭着一边扇自己耳光,怨怪自己糟践了粮食。”

她说得生动,最是庄户人家才能明白,葛爱娣一听便想到过去那些忍饥挨饿的日子,眼圈不由都红了,小红又笑道,“当时庄账房便说了,这是苦日子过久了,以后的日子都在蜜里,我听着只是不信,如今方才明白——如今我一顿也就两个馒头最多了,油水足了,饭量也就跟着小了。你瞧这些吏目,他们刚进来时也比现在吃得多,过了几个月,如今菜馒头都看不太上了!”

两人说着,便走到了食堂里,这食堂也是新建的,还拆了几间民房,把衙门给扩建了一下,一个大敞屋,挑得很高,但并不冷,派饭的地方冒着蒸汽,屋里人也多,百来号人都在排队,比军伍还严整,万没有插队的,葛爱娣看了一怔,小红低声道,“插队被抓了要扣钱。”

她往后一比,葛爱娣便见到谢六姐也走了进来,排到队尾,她前后的众人都显得十分不适的模样,但也不敢给她让位置。葛爱娣不由咋舌,又觉得很不对劲——六姐这样高高在上的神仙人物,也和他们一起排队吃饭么!

餐盘是早备好的了,都是木头刷了清油的漆,上头一格格的分了区域,众人排队到餐台前时,军士在后头一个个地发给,餐台里也是玻璃罩子,配着雪亮的钢桌,葛爱娣都不知道那叫什么,只觉得头晕目眩:这样值钱的精钢铁皮,竟然拿来做餐台!

餐台上一桶一桶,装了有米饭和馒头,由君自选,往前则是菜,有大瓮的五花肉煮青菜、红烧鸡块、雪里蕻炒卤豆干、韭菜炒蛋,那红烧鸡块的汤汁很稠,发着油光,韭菜炒蛋里蛋多菜少,一团一团的在翁里堆着,葛爱娣望着只不断咽口水——怪道同僚们都不肯多吃了菜馒头,原来午饭有肉有蛋!——还有海带蛋花汤!

餐台边上,还有一小碟一小碟的咸菜腐乳,但葛爱娣实在是吃太多咸菜了,对这些实在不感兴趣,那买活军的兵士把餐盘拿过去,挥舞着勺子,为她加了满满一盘菜,青菜最多,鸡块是掌心大的两块,还有一勺汤浇在饭上,雪里蕻又一勺,韭菜炒蛋也是掌心大实实在在的两块,又给她一碗汤,里头飘着满满的蛋花,葛爱娣捧餐盘的手都在颤抖,拿了木筷子、木调羹,和小红在那长桌前对面坐下,小红又指点给她看,“饭和馒头在那处也有,吃完了可以再装,吃饱为止。”

她对这伙食的反应比较平淡,或是吃得惯了,葛爱娣素性也好强,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情绪,但第一口还是挟了鸡块,一入口便呆愣了许久,小红见了,也是心领神会,笑道,“我们买活军有百味随身,便是这食堂的大锅菜也做得比别处的大厨都好呢。”

这或许是有些夸张了,但要说胜过农家菜,这是自然的,农家自古以来都是缺盐少油,又多年无铁锅,便是来了铁锅也还是以蒸煮为主——那铁锅炒菜,要好吃得多放油,徐大发家里虽然宽裕了少许,但都是过日子的人,又如何能舍得?便买了鸡也要拿来炖汤的,这样才能利益最大化,让众人都沾到腥味。这红烧鸡块,是乡间少见的做法,因酱油要多放,还要是老抽,老抽对农家实在已是奢侈品。

但葛爱娣咀嚼着口中这鲜滑香嫩,咸中带了油香,嫩得一口咬下便有肉汁迸发的鸡块,半日方道,“这是鸡肉?如何便这般嫩了!”

小红张望了下,道,“你运气不错,吃着鸡腿了罢。再者我们的鸡种,本来就是肉嫩油大,可不比本地土种要好得多了。”

农家自然是不吃小鸡的,所吃的大多都是过了蛋龄的老母鸡,其肉坚韧塞牙,怎能和这种四十多天便屠宰的鸡相比?葛爱娣仔细咀嚼,不知为何忽地垂头擦拭了一下眼眶,哽声道,“不怕先生笑话,这是小女生来第一次吃到鸡腿,原来……原来鸡腿是这般美味。”

她身旁有个女吏目也转头插话道,“不错,我等幼年时兵荒马乱,数年不知肉味,好容易安顿下来,已是婚配之年,买活军入城之后,日子倒是好了不少,但身为人妇,不过是吃些残羹冷炙,何曾吃过这样好的佳肴!”

虽说买活军并不分割男女,但常年来的习惯,众人落座时,无形间都是男女分开,此时一桌女吏目都嗡嗡议论起来——县内的有钱人家就这么几户,这且不说了,旁的人家也不是日日吃鸡,便吃鸡,鸡腿这样的好物也要奉给祖父母、父亲、叔伯、兄长幼弟,出嫁之后更是如此,别说鸡腿,炖一次鸡,能跟着喝碗汤,吃些脚爪已是不错了,有时上桌慢了,一碗汤全没了,自己便只好吃些菜汤拌饭了事。

要细说下去,倒也不是没有道理,给祖父母那是孝道,给父亲叔伯,那是因为他们在外能赚得饭食,在田地里也能做最苦最累的重活,吃得好些也是自然。久而久之,仿佛便建筑起了这样的认知,身为女子,除了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以外,似乎是不配吃鸡腿这样好的东西的。

但今日不一样了,今日这些女娘所吃的美食,全是自己赚钱挣得,一日三十五文,包了一餐两点——这全是她们为买活军做事换来的,堂堂正正,每一块实实在在的肉,都吃得堂堂正正,占足了道理!

这些认识,尚且还不好意思说出口,只是在彼此的眼神交换中各自会意,她们中有些人还不太敢相信,这样犹疑着:‘我也配么?’,但看着身边的同伴,胆气便渐渐地壮了,甚至还有人说出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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