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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活 第69节(2 / 2)

徐子先或许听懂,或许没有听懂,他已经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迅速地问着,“那么,那么四百年后——我中华还是如今衣冠么?一切,还复如旧吗?是否已如吕宋,如安南——落了个为西洋人摆布的下场!”

“啊?”谢双瑶很少这么吃惊过,主要是这话怎么也不该有徐子先来问啊,“不是——这原来您也猜的到啊,西洋人没安什么好心——”

但她也迅速地理解到了徐子先的无奈——不错,西洋人的狰狞面目,难道他们原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觉吗?信奉了移鼠,便等如是要在千万里之外,多了一个教宗作为领袖,政教那含糊的分界线,难道在自己的那篇文章之前,士大夫们就没有一点感悟吗?

明知如此,却依旧接触宗教,信奉移鼠,只是因为毫无选择,在儒教中再看不到一点希望,不得不与虎谋皮,只为了汲取一些新鲜的养分,寻找一种新的可能……哪怕是幻想,哪怕是几乎注定的失败,却也比完全的绝望要多了那么一点可能!

“唉!”她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似乎在这一刻,她和眼前这激动得双目通红的老者达成了某种程度的互相理解,“放心吧,虽然波折重重——也有过艰难的时光,但四百年后,总算也还过得不错!”

过得不错?这似乎不能让徐子先满足,他执着地追问,“难道已不再是宇内第一了么?”

现在的大敏还算得上是宇内第一吗?不再是?这问得精确吗?

谢双瑶第一反应是杠,第二反应则有点好笑,看来top癌是根植传统的执着了,她说,“那毕竟是另一碗水的事了,当然还不够好,但不论如何,也绝对不差。反正咱们是绝对的主权国家,没西洋人什么事儿。”

虽然主权国家四个字他还不很理解,但谢双瑶肯定的态度这勉强告慰了徐子先的情怀,他满意了一些,旋又追问,“但彼时已非国朝天下了吧?改朝换代之时——”

问到这里,思维转动,或许是太过震惊,徐子先语速极快,将自己的思维全说了出来。“建贼——协运辽饷——如此提防,难道是建贼取了天下?!”

这绝对是此时的士大夫完全无法接受的答案,异族入主中原,这和中原人改朝换代是完全两样的概念——但却也是数千年来反复的主旋律,五胡乱华、宋金之争,元灭金宋……直到明教北伐,收复燕云,汉族方才迎来了又一个全盛时代,但不过数百年而再度被北方夷族入侵,徐子先目光空洞,刹那间似乎苍老了好几岁,他依旧极轻而跳跃地自语,“儒道告终……果然儒道已绝,以儒治国,便是如此!但建贼无道,他们只能取用儒教道统——其治也必不长久!”

“六姐!”他一下又激动了起来,甚至越过桌面,僭越地握住了谢双瑶的手,“四百年后,我朝——我——中华——可还是儒教道统?!可还是建贼当政?!”

“当然不是建贼当政!”谢双瑶大致能理解徐子先的矛盾与坚持——在这个时代,徐子先是真的做了个违背祖宗的决定,要承担的压力不是后人能想象得到的。她明确回答,“也不是你接触那些西洋人的道统,我们有自己的一套。”

“果然……果然另有完整道统!”徐子先的呼吸显然地粗重了起来,他的眼眶中充盈了热泪,他要说话,却又忽然闭上眼缓了缓,似乎是强行要让自己平静了下来——这是多年来儒教士大夫教育在他身上留下的,不可磨灭的痕迹。

谢双瑶也受到了异样的震撼,她时常能见到人间的疾苦,但这是一种较少见的痛苦——徐子先让她想到了许多别的人,她保持着充满尊敬的沉默。只是轻声说,“这毕竟是个好消息。”

是呀,这毕竟还是个好消息,四百年后的华夏,总比此时的暗弱胶着要来得好——要好得多!

徐子先的呼吸逐渐平静下来,他似乎也泛起了一丝欣慰的笑容——为着四百年后他看不见的,异世的后人,但很快,嘴角的线条又因此世此时的衰弱而抿紧了。

谢双瑶能感觉得到,徐先生正在心底整顿着思绪,他要放弃得实在太多了——尽管他很早就对买活军表示过了好感,并派了自己的儿子向买活军写信,婉转地暗示了自己的兴趣,但直到此刻,徐子先那颗犹豫不定的忠心才完全落定在了买活军这里,因为他终于获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对未来那明确的希望,而为了这么几句话中透露的希望,透露的将来,即便要放弃原有所学的一切,放弃他第二次选择的道路,几乎是放弃五十年来所有的认知,尽弃所学,重修新道,徐先生也在所不惜。

尽管她还有无数的会要开,但这一刻,谢双瑶耐心地沉默着。

过了许久,徐先生方才慢慢睁开眼,他轻轻吐出一口气,似乎轻松了一点儿,甚至还微微一笑,“能于残生一睹异世将来道统,此生已是无憾……如今六姐的来龙去脉,老朽已全然知晓,便还有一问——”

“请问六姐,这样展露神通,是欲将此世雕塑成何等模样呢?”

“六姐,您既然摒弃儒学,不再讲求天人一体,又大兴理科,重修文科,用全新的手段来选拔吏目,那么便需求一个新的道统,作为治世的根本,供诸多吏目参详修筑——”

“此或为我这老朽一家之见,但治国之道,犹如立国柱石,六姐既然对天人感应不以为然,那便应该要鼓吹自家的道统,犹如百年前心学大兴,各弟子天下讲学,便是想要争取这科举的道统,从而在朝政上做出改变。若不如此,则私心各生,头脑空虚,此害不亚于信仰旧道统,阳奉阴违之过!”

“难道以六姐之明,对此竟没有预见么?若有,六姐为这新治世,所择选的是什么道统,为何时至今日,依旧琵琶遮面,不肯鼓吹?”

“臣无能无知,虽已尽弃从前所学,但仍觉前路未明,犹如黑夜寻灯,若能蒙六姐赏识——便请六姐,赐道统一观!”

说到此处,徐子先已是满面肃然,起身提衣,在谢双瑶的阻止下毅然下拜,于表达自己的臣服之余,亦是敲响警钟,以极其慎重的姿态告诫谢双瑶:思想阵地,你不占领,老思想就永远不会褪去——

已到了亮明新道统的时机了!

第149章 两个核心

不是……为什么一见面就催稿啊!

好的人才就如同千里驹, 对驾驭他的人也一样有极高的要求,谢双瑶算是做了一些准备,但第一次和徐子先对话,还是不禁有些招架不来的感觉。——这也让她对买活军将来的政治生态提高了警觉, 毕竟徐子先还不算是政治手腕极为高超的那种人才了, 否则他也不会下野, 买活军现在是盘子小, 真的等到势力渐成, 那些政治好手开始往买活军这里下注时, 谢双瑶可就是和一群群的高手博弈了, 想要保住自己的思想始终贯彻,不落到现在小皇帝的处境,的确是需要好一番苦战的。

从这一点来说,买活军确实需要全新的, 符合谢双瑶需求的思想体系,以进行系统的吏目教育,更好地贯彻她的政治意图,这样在占据了天下之后,才能有一批始终忠诚于她的势力, 和那些伪装着进入到治理中来的吏目抗衡。思想体系的建设是必须的,而且一定要加急——而且最好还是集体智慧的结晶。

毕竟, 一切实事求是,从实际出发,谢双瑶不可能将原本的那套立刻完全移植到此时的大敏朝,别的不说……现在这片大地上, 受过一定教育, 符合政治定义的工人最多不会超过几万, 大部分都集中在谢双瑶的领地里,这股新生的力量还弱小着呢,很需要呵护,那么,此时的指导思想就一定要进行修正,符合此时的发展需要。

但话又说回来了,此刻买活军的集体智慧,在这个高度实在是乏善可陈,只能相当于谢双瑶教育成果的反馈,这毕竟是一支非常年轻的势力,地盘也不大,人口也不多,谢双瑶连政治课都只上了开始的那几节——当她试图普及政治教育的时候,便立刻发觉到,政治和历史实在是密不可分的,你要教导一些政治的道理,必须有历史的实际作为佐证,而这些事在现在这个时间点有很多还都没有发生呢!你该如何去让他们想象之后的发展,并从中论证出哪条道路是历史的必然?

历史的发展有其客观性,谢双瑶越来越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个道理,要展开这方面的教育,顾虑重重,很多都不是短时间内能解决的点,即便是教材整理出来,受众群也相对狭窄,再加上她也没闲着,总有那么多事在忙……

好吧,理由总是能找得到的,反正谢双瑶确实一直在拖稿,教材到现在都还没编撰出来,但徐子先的警告也让她不禁有些悚然,的确,不能再拖下去了,就算是这不是长处,也得拿出点东西来,再简单的教育也比完全不教育来得好。

但,事情做不完,该怎么办呢?

“道统是有的,”她坦然地承认,“也可以给您看,徐先生,因为您有这个资格和素质,但那是将来的东西,不能完全照搬到此世中,否则揠苗助长,收获未必丰硕。”

成熟的领导,当然要学会分(shuai)配(guo)工(tou)作(lan),谢双瑶把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就如同格里高利历的本土化一样,她准备让徐子先通读初高中政治教材(此时扫盲班、中级班上所上的所谓政治课,还是以小学教材里的思想品德教育为主),并从中挑选一些通用于古今的思想作为骨架,凡是暂时急不来的东西,都可以分几步走嘛!先普及唯物观、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认识,建筑绝对忠于先进生产力的思想体系——那么她谢双瑶毫无疑问当然是先进生产力的代表喽……

“以我个人的见解来说,此刻需要形成的共识应该是两点,第一点,是科学的必然性——这一点其实在吏目参考上已经做了很多的表达,买活军的一切生产决策必须基于科学的调研来研判下达。”

这几年来,要说她没有酝酿适合的新思想,那也是小看了谢双瑶,细节虽然打算交给徐子先来丰满,但核心是她早已想好的。 “这也就是唯物主义,即我们必须以现有已经掌握的客观规律为基础进行生产生活,这里要承认科学的客观性、可研究性以及权威性。这一点,您怎么看?”

“理所当然。”徐子先欠了欠身,“此自为买活军立身之基。”

还挺顺利的,而且很耐心,似乎并不因为谢双瑶没有立刻端出一本完整的著作而失望,反而谢双瑶能感觉得出来,她这种从小处开始着手的作法,很投合徐子先的胃口……谢双瑶梗了一下才想明白:徐子先此刻坐在这里,就表明了他完全接受谢双瑶在《恐惧、迷信、统治》中提出的科学治国理念,换言之,他是来学习的,而不是来辩论的。(而且她以后一定要起个简洁的文章名字,太难指代了)而徐先生现在虽然也说不上很老,但毕竟也不是很年轻了,这种扎实的,循序渐进的做法,正符合这年纪的他的胃口,如果是几十年前,徐子先正年轻的时候,倒说不定还比谢双瑶更激进,巴不得现在就去散播完整的道统哩!

但他并非所有人,谢双瑶还是有一些其他顾虑。“这一点恰好是心学的反面——您觉得这一点会招来士林间的反对吗?”

“以老朽之见,买活军不许买卖田产,已经是挖断了儒道的根基,这些反倒是细枝末节了。”

徐子先的回答很诚恳,也十分到位,谢双瑶又被梗了一下,她还以为在自己没有明确解释的时候,不太会有人能看得出买活军和地主阶级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她叮嘱徐子先,“这个……虽然是这个理,但还是不要往外说,咱们心照就行了。主要是别让地主拧起绳来反对我们,真要结成跨区域的联盟,那也挺烦人的。”

既然如此,徐子先便告诉她,心学的反抗应该要比谢双瑶估计的小,原因是很简单的,‘书生造反,三年不成’,如今的心学也分了好几个派别,其中许多人或许连科学和心学的矛盾都不能参透理解——便是意识到了科学的威胁,这些人也很难形成太大的影响,因为如今朝野的言路为阉党把持,心学首领很多都有西林党的身份,因此不必买活军出手,阉党便会很乐意对付他们。

唯独的顾虑消失之后,科学治理、客观唯物的核心也就定了下来,第二个核心点,则是‘人人平等’,这一点同样在实践中已经被买活军吏目灵活运用很久了,而且在瓦解宗族,瓦解父母对子女婚姻干涉时是非常好用的,‘自己都还是六姐的活死人,便犹如六姐的奴隶,有口饭吃就相当不错了,还想要干涉子女婚姻/兼并田产/蓄养奴婢?’

这种通过否认人权来达成人人平等的办法,虽然荒谬,但意外的好用——不过这作法对有产阶级,尤其是士大夫的尊严是很大的伤害,更有辱没斯文的嫌疑,她做好了被徐子先批驳的准备,但谢双瑶又一次料错了大佬,徐子先不但没有反对谢双瑶,反而告诉她其实移鼠信仰,于其本土,教义中也有天主之下,众生平等的说法,因此就观点本身来说,他早已接受了。

至于说表达的形式,他也不反对,而且经过考量,他建议谢双瑶把这种‘我之下人人是活死人,活死人都为奴隶,因此人人平等’的状况保持得再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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