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占人个个都很黑,很矮,看不清他们的长相,于小月站在他们面前显得非常的高大壮硕。头人因此对她非常的客气,认为她是女神的化身,不过这话是通过两层翻译转达过来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哪一层出了错——通译听不太懂头人说的口音浓重的占语,需要王城的侍卫帮着解释一下。
因为交流非常困难,所以,整个外交仪式是很简洁的,买活军送上了礼物——一口袋盐,一口袋糖,还有一套马口铁做的餐具,头人和他的姐妹们立刻就大为倾倒了:这基本也就征服了整个村子。
这个村落主要由头人(舅舅),和他的姐妹、外甥、外甥女们组成,除此以外,所有人都是奴隶,而且以男奴为多,女奴非常少,通译说这里的村落如果交战,敌方的男人有可能被带回来收为种田的男奴,但女人几乎都会被毫不留情的杀死,尤其是还有生育能力的女人,因为村落主要是以母系血缘维系,不属于这个谱系的女人肯定是要被清除出去的。
不过,大多数时候,村落之间的关系还算不错,因为这里的人口很少,大片的丛林无人开辟,村落之间有时会交换男性成员,舅舅留下自己最喜欢的外甥,余下的外甥交换到别的村落里去,做‘奴夫’——这里的男奴和丈夫的区别是不大的,反正都要干活,而且也有和女主人们生育的机会,但他们不受女主人的管理,也不被她们惩罚,由舅舅来管理所有的男人,祖母来管理所有的女人。
赤.身.裸.体在田里干活的奴夫们,好奇的眺望着远方的来客,注视着他们的主人们因为那雪白的盐糖赞叹不已,又将马口铁的盘子珍惜地抱在怀里,感慨着它们的轻便。来自王城的护卫——在这个村子里已经算是大人物了——他们两天前来到这里,负责看守着天上降下来的,浑身雪白的仙人之子,也迎了出来,和这些天上的人交谈着。而且人们很快发现,来访者中还有一个人,他也非常的白,他们一定不是这个世上的人,这样的肤色,在他们的生活中是完全不可能存在的东西。
可惜的是,仙人之子对于地上的血脉是非常抗拒的,他们似乎也不喜欢做人人都喜欢做的那件事,奴夫们从地里出来,簇拥着仙人们来到舅舅住的吊脚楼前——舅舅亲自保护着被掳回来的仙人,但是,他们无法沟通,而这个可怜的,孱弱而又白净的仙人已经吓得奄奄一息了。他整夜的呜咽,任何姐妹的示好都受到刺耳的尖叫回敬,村里人把美味的烤蜘蛛献给他,但他一口都吃不下,村里人都议论着,认为这个仙人很可能已经发了疯,很快要回到天上去了。
“庄长寿!庄长寿!”
但是,这些被卫队小心地护送来到这里,传说中‘华夏’的大人物们,仅仅是叫了几声,吊脚楼里的疯仙人就一下亢奋了起来,他大喊着说了很多话,同时梆梆地扯着自己手腕上的绳子——舅舅为了保护他,把他栓起来了,如果他逃到丛林中,肯定是活不下来的。
绳子被解开了,光溜溜的疯仙人连滚带爬,几乎是摔下了梯子,他大哭起来,钻进了一个老仙人的怀里,不断的重复着三个字,“我脏了,我脏了——呜呜呜,我脏了——徐大侠,我得病了,我脏了——”
其余几个仙人们似乎有人笑了起来,余下人也是想笑的,虽然他们掩藏得不错,但这种情绪上的领会,还是横跨了种族和语言的隔阂,传达到了土人们心里,于是大家也就都跟着笑了起来。土人们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们很畏惧王城,所以,连王城都畏惧的大人物,显然不是他们能招惹的,只要仙人们没有生气就好。
“准备一餐好饭!”‘舅舅’吩咐姐妹们,“把我们的腌蜘蛛拿出来好好地烤一烤!就用这美丽的白盐!这滋味一定无与伦比!”
姐妹们都好奇地看着来客们身上的衣服——衣服是不必须的东西,但是,一切珍稀的装饰都让她们感到美丽,这些来客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他们身上哪怕一个小物件,都能惹来她们的极度仰慕,这衣服,女仙人的发绳,白净的男仙人——这一切都让她们向往却又自惭形秽,惧怕着仙人们的天威而不敢上前。
好在仙人们是非常和气的,而且,他们对烤蜘蛛的反应也让人欢喜——他们夸奖了烤蜘蛛的肥硕和精心制作,并且吃了一整盘,这样一来,村子里的人就感到自己很有面子了。
他们还捧出了自己精心酿造的果酒,由带回疯仙人的姐妹亲自斟酒赔罪,不过,仙人们并没有怪罪他们,这让占人们更加欢喜了:按照他们自己的道理,姐妹捕一个本地的奴夫回家,并不能算是很大的事情,既然她能做到,那就不是错事。
仙人们是很通情达理的,这让占人们更加欢喜了,他们甚至想要多供奉一尊女神,那就是带来这些礼物,又高又壮的女仙人,她的身形令姐妹们非常艳羡——如此的健硕,就说明旺盛的生育能力,这对于占人姐妹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南洋的土人们甚至有些还崇拜妊娠纹,会给女神的腹部刻印上妊娠纹,妊娠纹意味着多次生育,意味着种族的繁盛,是神性的象征。这种喜爱并非只局限于信仰本地神的占人,甚至在信仰天竺教的南洋种族中,都有类似的痕迹。
“想要塑造我的神像?”
本地神是多神信仰,多供奉一尊神像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女仙人还是拒绝了,她有些吃惊地说,“这个是不成的,因为我……嗯,我也有我供奉的神灵。”
连仙人都供奉的神灵!
占人们一下就打起了精神,他们渴望地望着通译,希望能得到更多的指点,开示这万神之神的姓名,通译想必也将他们的意愿传递了过去——能带来这样的盐糖和餐盘,这样的神一定神通广大,几乎无所不能,占人们并不介意多信仰一尊这样灵验的神灵!
几个仙人互相商量了一下,他们的意见似乎也并不统一,土人们惴惴不安地等待着,过了一会,女仙人似乎压制住了所有反对的意见,沉着地对他们点了点头。
“我的神灵叫做谢六姐。”
通译一脸肃穆地翻译了起来,“你们想要信仰她是可以的——但是,你们会说汉语吗?”
他的表情是深沉的,好像占人们正要错失什么宝贵的机会。“不会的话,我们可以教你们。这是信仰六姐的先决条件——你要学会我们华夏人通用的语言,你们愿意吗?”
占人们对视了一眼——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我们愿意!”
第395章 一袋盐-一对象牙
“你要出名了呀, 庄小弟!”
“是啊是啊,少年成名,我看那, 你的第一本小说不大卖都不行了——咱们华夏的读者千千万万,哪一个如你有这样一番奇遇?下个南洋,还令土人公主神魂颠倒, 成了南洋出名, 倾国倾城, 褒姒妲己一般的美男子——”
“哈哈哈哈——行了行了, 别闹了, 好了,庄长寿, 别哭啦, 你们不是什么都没做过吗, 传染不了疾病。”
买活军的这几个兵丁, 嘲笑庄长寿时是非常理直气壮的,因为他们毕竟为了庄长寿特意走了二三十里路,在路上呆了两天时间那, 虽然买活军有自己的考量, 但这份人情也是实打实的,庄小弟被他们调侃几句,也是应该的事情。
甚至就连最温厚的徐侠客,也不曾拦在头里,只是没有和兵丁们一起打趣庄小弟罢了,张宗子更是被逗得乐不可支, 畅笑了好一会儿, 才开解道, “你的脸上不会被刻上梅花斑的!放心好了!”
庄子的哭声便逐渐止住了,他揉着肿胀通红的双眼,语气有几分将信将疑的,“真的吗?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这天下任何事情,只要和男女有关,便能引来旁人窥探的兴趣,哪怕这几个兵丁对纹面刺青、又黑又矮的公主们并没有什么兴趣,但也不妨碍他们一下来了劲儿,探听庄长寿承受的非人待遇,“她们怎么你了?”
庄长寿面色便发红起来了,他先不愿说,但心中到底是不安的,忸怩了一会,附耳对同龄人中相对文雅些的张宗子说了,张宗子听了说道,“哦,这个还好,手碰到了没有什么的,把玩几下不会传染——”
余下几个兵丁于是一发又哄笑了起来,庄长寿浑身都红透了,他穿着买活军带来的短袖衣衫,因为是兵丁们支援的,有些过大了,可见到一直脸红到了肚皮上去。“她们的手好脏啊——有泥还有血!”
“那个是为了防止蚊虫叮咬,行路时有在身上抹泥的习惯,尤其是庄少爷细皮嫩肉的,若是不裹了泥,路上行走,惹来一群小咬的话,那种痒是能让人发疯的。”
通译忍着笑解释道,“应该浑身都给抹上了,但那处皮肤是最娇嫩的——这种草药泥抹上之后可以维持几天的药效,庄少爷的衣服不合身,也没有扎绑腿,明天动身时,还是抹些泥为好。”
庄子这才恍然大悟,“难怪我要去洗掉这些脏东西时,他们不太乐意,可惜,我说的他们听不懂,他们说的我也听不懂。”
他的运气的确还算是相当不错的,被公主一行人带走之后,第二日一早就被国王的侍卫追了上来,不过,当时庄子反抗得厉害,侍卫们和他也无法沟通,再加上买活军也有意到村落拜访送礼,侍卫便陪他一起来了村子里。
因此,公主未能染指他的清白,而庄子最害怕的就是因此染病,在出发前,买活军已反复强调过了杨梅疮的可怕之处,以及患病后的严重后果,并明说了,南洋各港,都有很多伎女接待西洋水手,而西洋水手中患病率接近五成以上——所以,在南洋,除了良家华女之外,其余所有女人都有传播杨梅疮的风险,而买活军是早说过的,一旦发现有一艘船的水手前去票唱,那就要视为可能的传染源,为该名水手做记号之外,倘若同伴包庇,病发时水手已经和他们同吃同住了一阵子,那么,全船人因为也有被传染的可能,也都要被连累。
杨梅疮这东西,不仅仅是通过那事儿,生活中的密切接触也是可以传播的,这也是买活军教导的知识,这句话在庄子心中刻下了深深的印记——什么叫做密切接触呢?被碰到了那处应该是十分密切了吧?而那公主既然将人随意掳走,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掳掠西洋人的水手?
这样接二连三地想下去,他便感到浑身上下火辣辣的,好像一个个疮就要长出来了似的,满脑子都想着此后黯淡的前程,又被锁在吊脚楼中,被迫和一口黄牙,面黑矮小,体臭熏人的男子同睡,还被迫吃些烤虫子……这两日夜,对庄子来说实在是莫大的折磨,如今他且把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写万篇专栏连载的梦想搁到一边,再三追问,“真不会传染吧?能百分百保证吗?”
这又没有医生,谁能保证得了?徐侠客等人都是见多识广的,自然看得出庄子现在已经是惊弓之鸟、寝食难安,便不好再作祸他了,因道,“刚才也帮你问了,本地还没流行这个,这些土人去王城觐见时,西洋船队也不在占城港补给,他们现在去会安多些。占城对西洋人不像是安南那样友好——现在安南两家势力,阮主、黎主,都依靠西洋人提供的武器互相攻打,争相给西洋人割让好处,占城对西洋人的吸引力便低得多了。”
这句话有效的安抚了庄子,他长出一口气,逐渐平静了下来,失魂落魄地呆坐了一会,忽又气愤地喊了一句,“这些白皮猴子,患了杨梅疮也不隔离治疗,到处乱跑传播疾病,寡廉鲜耻!恶毒至极!六姐合该把他们都沉海凌迟了是干净!”
没想到庄子这个小少年,突然从只想着写话本,一心钻在故事里的文痴,变成好战的种族灭绝主义者,竟是出于这番缘故,张宗子又想笑了,但还是忍住了,附和着道,“那帮番人,确实野蛮,很该严加管理——我之前在壕镜做采访时,壕镜医院的院长也说到此事,说是如今西洋人国度里,感染杨梅疮居然成为一种时髦。”
“不少文人墨客认为,感染杨梅疮可以使人文思泉涌,灵感源源不绝,更是自己情场得意的证明,所以这个病在西洋人那里简直就是极为放纵的传播!还好,弗朗机人没有那么癫狂,否则壕镜上的士兵早就把疾病散播到广府、福建道一带了。”
杨梅疮到了二期之后,症状还是相当明显的,如果不用青霉素,甚至有人会因为长脓疮鼻子塌陷,这些种种后果,都被报纸绘声绘色地多次讲述,还编撰了不少故事来警戒百姓,庄子少年时初次睁眼看世界,便受到了买活周报的洗礼,他无法理解世上竟还有这样的事情,怒道,“这些人该死!都该死!凡票唱者死有余辜!”——显而易见,这辈子他是再不会受到伎女的诱惑了,甚至于还会不会受到女子的诱惑,都很不好说呢。
“哦,你们在说杨梅疮啊,”于小月带着一名通译走了过来,随口说,“是的,我也在壕镜,壕镜的弗朗机人患病率其实还好,越是往南洋走,就越是要小心,南洋的港口杨梅疮已经开始泛滥了。我听六姐说,西洋人还喜欢特意染上肺痨,因为肺痨能使两颊晕红,行动娇弱,被视为是高雅的疾病,这就更加令人费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