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现在已有到年纪的兵丁打结婚报告了,谢双瑶和小耿对这些情况都是熟知的,因为他们是亲卫队,结婚对象也要进行严格的政审——女兵到年纪的有三四个,其中两个打了结婚报告,都是找的军队同袍,级别有高有低,至于男亲卫,也有数人打了报告,均为高配。
——不论男女,凡是高配,成亲后都会离开亲卫队,到军中其余部门任职,还有一些就完全退伍出去,不再从事政治工作,申请调入教育部门、卫生部门做闲职,这也是有的。
女亲卫不说了,这些男亲卫之所以入选,多少都是因为他们符合或部分谢双瑶的择偶要求,当然,因为谢双瑶现在才二十岁,短期内不会结婚,且她要找个比自己年纪小的,所以,这批男亲卫真正雀屏中选的几率也并不大。
因此,现在就满足成婚年龄的那些男亲卫,自行择偶其实是很冷静的决策,能将自己入选亲卫队仪仗班的利益最大化——别看他们的条件,之前评分多少,在谢双瑶公布了自己的择偶标准之后,能符合标准的他们,分数都是大增,尤其是那些女吏目,越是要向谢双瑶看齐,便越是倾向于全面模仿她的择偶观,是以,这批男亲卫在女吏目中堪称抢手,对于那些有婚配意愿的女吏来说,能和一个前亲卫结婚,也达到了婚姻利益的最大化。
谢双瑶对吏目和兵丁的婚恋情况,以及婚书的适用情况是很关心的,她曾出于好奇,查阅过结婚报告里附带的婚书抄本,从亲卫队的婚书案例中,谢双瑶至少是看到了核心吏目圈的婚恋观改变——这些亲卫的婚书,有非常平等的,也有相对不平等的,其缔结婚书的标准就在于双方条件的差距比较。
尤其是那些高嫁的男亲卫,几乎个个都签了‘从业限制’条款,承诺自己和自己的亲人不出任吏目,甚至好几份婚书是按谢双瑶的范文抄的,明确规定其之后只能从事教师行业,谢双瑶自己给这个条款取名叫‘娇夫条款’,可以说,这些个人条件不差的男亲卫,完全是看在女方前程上,心甘情愿地放弃了自己的前景,把自己给娇夫化了。
当然了,这也是因为他们的筛选标准中并不包括出色的个人能力和强大的政治野心,本就是按照娇夫标准挑选出来的男亲卫,最后成为最佳娇夫人选,不是件让人意外的事情。同样的,女亲卫也是如此,凡是往高了找,几乎都放弃了个人事业,回归家庭,去做高官娇妻了。
有想法的往平级,或者低级找,婚书就签得很平等,甚至还有婚书明确规定了避孕条款的——言明结婚五年内不生育,必须在明确怀孕低风险时才可行房,若有违反此点男方将净身出户并向军法官以强迫罪投案自首云云。
这种婚书,可能会让张天如昏厥的……这是谢双瑶翻看时,啼笑皆非的第一个想法,她现在的法学造诣,在不断的抽空自学中已比从前强很多了,知道这种含糊不清的条款会让衙门非常难办,尤其是如今的避孕手段还如此粗糙,只是用动物肠衣和香料油、安全期计算来避孕的话,实际上,就没有明确的‘怀孕低风险’期。
甚至就在后世也不可能有这样的一个条款,因为不论避孕药还是套套,都不能承诺百分百避孕,所以法律意义上的‘怀孕低风险期’就根本并不存在,这条款要改为‘必须在明确使用避孕手段,或在安全期内才可行房’,才能算是相对更精确些,有法律效应。
不过,谢双瑶也并没有指出这一点,反而对提出这个条款的女亲卫稍微高看了一眼——她一向是欣赏有野心且有能力的女人的,因为这是她急需的一种资源,而会想出这种条款,便可说明这个人且不说有没有能力吧,至少对自己的职场是很有野心的,也很明确地知道自己要什么,而这正是婚书制度在所有的瑕疵之外,最让她看重的一点:婚书实际上就是帮助结婚双方认清自己,同时明确自己内心的工具。只有双方都对自己以及对方有清晰的认识,并且达成一致,那么婚姻才比较容易有个好的开始,即便结束也能结束得体面一些。
“……事实上,任何关系都是如此,”她忍不住喃喃说道,“想要友好的开始,体面的结束,都需要双方的自知之明,以及识人之明……皇帝虽然有识人之明,但却有些缺少自知之明了。他的历史还是学得浅了一些——就从这里开始写吧,读史的确是很有益的,你需要多读史。”
小耿便立刻开始动笔了,她来记下谢双瑶的口述,并且再润色誊抄,之后交给谢双瑶批改一遍,这是现在谢双瑶处理大多信件的标准流程——她现在一天有时候要写几十封信,不管是手写还是打字,全都自己输入的负担实在太大了,帮手已成为一种必须。
“你没有真正地认清楚我们这种友好通信关系,以及敏买和谐关系的本质——并非是双方平等的协调和博弈,我们已经不在棋盘的两端了,皇帝,如今买敏之间,已经是一方定调子,另一方配合的上下级关系,你对于自己的位置,以及如今朝廷的地位要有自知之明。你的继续在位,和朝廷的继续存在,只是因为在我的计算之中,这对我比较方便。我本以为这些你心里都清楚,没想到你竟没有想明白。”
就如同小猫小狗,竟敢作祟,异想天开之余也有几分不自量力的荒谬可笑,想到这里,谢双瑶也不禁轻轻地笑了起来,“你的想法虽然天马行空,但并不能说是多么天才,因为你实在是把我预设成一个圣人般的对手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以为自己能和一个随时掀棋盘的人平等的下棋……”
“或许你的做法的确能给我带来不快,但我只是一时不高兴而已,仍可继续去做我的事,无非是进度没那么完美,有一点儿糟心,你却要因为我的一点儿不愉快,付出生命的代价,我实在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有如此不智的想法,好好活着不好吗?”
“把心收收吧,别想那么多了,你现在应该做的,就是好好地搞你的特科政治,把北方百姓的识字率以及民生提升一下,为买货提供一个不错的市场——这是我需要你做的事,而我的回报,则是我不会杀了你,你还能继续活着,其实我觉得这就够了,你说是吗?”
“不过,好在我还算是个宽厚的老师,而这些年来我也的确在通信中教导了你很多,把你当成了我的学生,所以我还是会给你提供一些我并不一定非要给你的东西——每年免费运到的辽饷,新安港的税收,现在我或许还会加上广府道的海关税,当然,还有之江道、西江道这些环买道中上升的商税,内府的奢物专卖权,以及最重要的,每年的高产粮种……敏朝已经有能力自留高产良种了吗?我很关心这一点,你也应该多关心关心,这对于你正确估量敏买的实力对比有重要作用。”
谢双瑶轻笑了一下,“除此之外,别的事情就不要多想了,需要的时候我自然会去取,在我出动之前,你做好你该做的事,一个在下降中的封建政权,首先面临的必然是中央朝廷权威的萎缩,如果你感觉自己的政令和以前相比反而更有力量,各地的税银解来得也更为及时,你就要好好想想,是什么让现状反历史规律而动,是你自己的英明神武,还是因为中央朝廷拥有买地的承认和支持,以至于边镇武将也不敢挑衅朝廷的权威?”
“你现在实在不该想着给买地使绊子,而是要好好问问自己:辽饷的钱虽然是敏朝出的,但,你觉得,辽将们会如何认识辽饷,他们是会感谢朝廷出的钱,还是感谢买地送到眼前?你觉得,现在的辽将,还会支持你对买活军动武吗?现在,没有买地的支持,你还能调动辽东的人事吗?”
话说到这里,谢双瑶认为已经点得很透了,她拿过小耿记的草稿看了一下,吩咐道,“加上两点,第一,买地带来的收益要专款专用,用在特科教育上的比例不得低于一半,第二,因为你的不乖巧,带来了我工作量的提升,对于这种举动要予以惩罚,扣除一定的政审分,并且在感情上予以记恨……暂时就先这样差不多了,润色一下,再给我看看,等我用印之后明早播报给谢向上,让他如实转达——”
她伸了个懒腰,惬意地说,“对三还敢叫地主!小朋友不乖,要戒尺打打手心喽!”
小耿也笑了,“罚他的政审分,又不说多少,这个手心打得着实生疼了,皇帝要有两个晚上睡不着了。”
才两个晚上?那是说少了,谢双瑶认为,皇帝要有很长一段时间睡不好了,不过这正合他意,她吩咐小耿,让小耿把这封信抄送信王,由信王吃透精神后再送一封家书去劝慰皇帝,“信王做好登基的准备了吗?向他透透风,如果他哥哥还这样发癫,问问他有没有兴趣做皇帝。他看了这封信,又在买地生活了这些年,应当还是更能扮演好我需要的角色。如果这样的话,那让他来登基也不错,就看他如何选了,他的家书你们不要审查,让他随便和他哥说去,他要想当皇帝,自然知道该如何说的。”
好在这件事没耗费太久的时间,谢双瑶就高高兴兴地撸铁去了,一边翻轮胎,她一边考虑的是最近的正事儿——该如何消化意料之外的广府道,并且突破皇帝都看了出来,并且加以利用的教育速度瓶颈这个时代陷阱:谢双瑶知道这很难,但归根结底,她的信心是充足的,因为她虽然有很多后世已经趟平的困难,但也拥有后世无法比拟的优越条件,后世人民的开局更困难更艰苦,简直是地狱难度,但他们毕竟不也还是应付下来了?她知道她是一定会成功的,唯独的问题只是到底有多成功,是完美的成功,还是不可避免一定要留有遗憾的成功?
“皇帝毕竟还是想错了我……”睡前,她只有一小会儿在想着京城小鬼的作妖,谢双瑶睡眼朦胧的想,“我虽然喜欢追求完美,但却也绝不会不能接受现实……想要利用我的完美主义倾向对付我?呵,老非洲早就给我上了这一课……”
而她一想到,皇帝一旦认清了谢双瑶绝不是个完美主义者这一点,该有多么的绝望,便十分的幸灾乐祸,谢双瑶的嘴角翘了一下,她很快睡着了,短短的六小时之后,她跳起来晨练,吃早饭,立刻马不停蹄地开了两个会,空闲下来时已是中午,马脸小吴送来了一堆公文和回执,当然还有早已打好的午饭。“中午有卤鸡腿!”
“京城那边回话没有?”谢双瑶终于想起来问了,“谢向上出宫了吗?该不会被留下了吧?”
“已经出宫回来了,也做了简报。”马脸小吴抽了一份报告放在她面前,有几分怪异地打量着谢双瑶,“一五一十地按你的信,把皇帝骂了一遍。”
“嗯。”谢双瑶不知道马脸小吴为什么这样看她,“然后呢?皇帝回嘴了吗?”
“没有。”马脸小吴说。“皇帝表态认错,‘谨受教’,并向你道歉,说‘给老师添麻烦了’,当时屋子里不仅只有他们两人,还有阉人和史官都在。皇帝说会把九千岁送回老家颐养天年,立刻动身。”
不错,算是有诚意的,还知道低头,孩子就还有救,谢双瑶满意地点了点头,“还有吗?我说你这样看我干什么?”
“还有就是,谢向上取了御案上的镇纸,充当戒尺,在他两边手心各打了十下……”马脸小吴的表情更奇怪了,有点儿地铁老人手机脸的意思,“说这是按你的吩咐……他觉得这有点过火了——他没留力,皇帝被打哭了。”
“……哈?”
历史上总有很多黑天鹅事件,超出了当事人双方的预料,‘打手心’事件也不例外,谢双瑶傻眼叫了起来,“不是,我没有要戒尺打手心啊——只是比喻——比喻——”
但是,这也要有人相信她才好,旦夕之间,‘女军主把皇帝训成孙子,皇帝拜女军主为师’的消息,便立刻不胫而走,比任何大事件都还更快地在天下间传播了开来……
第650章 敏亡自徒皇帝起
“呜呜呜……呜呜呜…… 有生必有死, 早终非命促……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
拉着长调的幽怨歌声,跨越过了院墙的藩篱, 传到了邻舍众人耳中,惹得邻居们争相伸头探看,便连隔了一条巷子的黄家都听得清清楚楚,面面相觑道, “敢是哪家有了丧事, 怎么没听到他们敲锣报丧?”
“回夫人的话, 是李老爷家发丧呢, 办的是自己的丧仪,这会儿边哭边笑,给自己唱挽歌来着——昨日就闹起来了, 说是立了个牌位,也不知道给谁发丧,一帮朋友都在痛哭,问他们家的人呢, 说是老爷失心疯了,要给自己送葬,没多大的事, 请医生来开几贴药就好了。”
黄家使用多年的长随,恭恭敬敬地垂手回话道,“可小人今早出门买小菜, 却看到李老爷平时往还的那些书生秀才, 个个都服了重孝, 往他家去吊唁, 瞧那服还比李家自己人更重些——这咱们就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了。”
“还有这回事?”
虽然黄家也是曾随黄老爷上京赴任过, 见多识广的官宦书香人家,但毫无疑问,余姚县这帮书生闹的幺蛾子也实在是出乎他们的见识了:人还活着,要为自己办丧,家人不服孝,对外还在极力淡化这件事,可相好的书生,却越礼地服了重孝?
要知道,虽然这数十年来,之江道完全可以说得上是官禁废弛、流民遍地、三教九流、鱼龙乱舞,但对儒生来说,丧礼仍然是重礼之一,必须讲究,万万没有为朋友服重孝的道理——说难听点,这要是家里还有高堂,岂不是和诅咒长辈没有两样了?忌讳至极的事情,哪怕是李老爷那帮狂生朋友,只怕也不敢轻易地弄混了吧。
别说长随不知道是什么个道理,便连黄家老爷,从前在京中做御史的,都有些琢磨不透,皱眉道,“荒唐!这李家的日子也不多好过,还如此胡闹,就不怕县里革了他的功名去?便是不革去秀才冠带,把廪生给免了,一年也少了许多出息,他家日子本就不算宽裕,怎还如此没有成算来着?”
他一向是个急公好义的性子,说着便要去换衣服,上李家喝退了一帮狂生去,黄夫人忙道,“老爷,李家相与往来的那帮小子,和您本就不是同路人,由得他们去吧!何苦来哉,又结仇呢?您是好意,可也要有好人听才行啊。”
小院内正是热闹时,只听得门扉一响,是黄老爷的长子德冰下学回来了,一进门就笑道,“今日街上是有好戏看了,老爷、太太正说李家的事么?其中的委屈,我尽知道的,李秀才的弟弟今日正说起呢,他哥哥其实是为朝廷发丧来着——来凭吊的友人,那重孝也不是为了李秀才服的,无非是为了把事情闹得更大些罢了,是为天下,为朝廷,为……”
他虚虚地用手点了点北面,笑道,“为那位服的。”
这话一出,虽然黄家几人都是色变,但却也都不由得点起头来,认为黄德冰的说法,完全足以解释所有疑点,而黄老爷长叹了一声,喃喃地说了一声‘荒唐’之后,居然也就没有去李家制止这场闹剧的意思了,反而有几分消沉地往后一躺,在逍遥椅上晃悠了几下,方才有些抱怨似的,含糊嘟囔了一声,“如此倒也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