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买活 第461节</h1>
除此之外,满者伯夷、骠国、八百媳妇国,吕宋岛上决定依附买地的各部落土司可汗,安南阮、黎两主、真腊、暹罗,这些中南半岛的国主使者,乃至于欧罗巴洋番使臣,都已经先后出发,北方的高丽听说敏朝国君行动之后,也派出了两班中地位最显赫者,再加上罗刹国沙皇王子……这些外番贵族,有些是特意前来,有些是早就因为他事到此,躬逢其盛自然要观礼了,除了东瀛似乎还在装聋作哑,没有丝毫动静之外,已知天下的诸多势力,知道的都有人在此,这定都大典的盛大,也就可见一斑了!
按照买地的外交礼仪,这么多使臣居住在羊城港,都要给予相应的安保和接待规格,所以,早在定都大典开始前半年,其实更士署、陆军,就陆续有人丁被借调过去,就这还没算被视为是内番的许多势力头目了,比如西南川蜀的秦贞素夫人婆媳,鞑靼、女金、卫拉特等诸部派来的使臣,虾夷地、袋鼠地(拟部)等势力更不必提,针对这些内番重臣,除了安保、接待之外,还要乘着这宝贵的机会组织他们上课学习管理知识,因此大学城的诸多师生也忙得脚打后脑勺,连大博物馆,还没有完全建好呢,光是已经布置好的展区,听说都迎来了一拨又一拨的要客,负责安保的更士们也是跟着操碎了心,毕竟这些观众对于参观礼仪一无所知,身份却又都尊贵重要,想要在不破坏气氛的前提下纠正他们的行为,也够让人喝一壶的了!
虽说有这么多难处,也挺累人的,但这可是定都大典啊,牛均田岁数不大,不可能不想凑这个热闹,不得不说,主任的这个大饼子,是画到他心坎里去了,他本也还没长到争功诿过、偷奸耍滑只想着混日子的年纪,对于这种新案子,想的不是怎么敷衍,而是颇有些兴趣,又得了主任批的200文餐饮条子,压根都没想着往自己兜里捞钱,而是扎扎实实安排了两百文的席面,请他线人庄掌柜吃饭,因笑道,“庄哥,平时请你只能吃一碗粉,今日下狠心了,也算是尽力铺陈了一席,你瞧瞧要不再添几个菜?”
两百文的席面,在绍兴能吃什么?两个人的话,可以安排得颇为体面了,先来一个罐头黄桃、荔枝的冷盘碟拼,水晶肴肉、鱼鳞冻码在一起,玲珑剔透配一碟子镇江陈醋,西红柿拌白糖一小碗,梨丝、萝卜丝、一种小苹果叫诸暨花红,拿糖腌渍一下,切成短丝,淋一点果醋、糖浆,拌在一起,四色的冷碟份量都不大,再要四碗热菜,这就不得了了,两百文足可以吃蟹!
活河蟹这时候不当季,要吃海边来的咸呛蟹,海蟹是不分季节都十分肥嫩的,从甬城的海港上岸之后,直接把活蟹放入调了花椒白酒的盐水里,把蟹呛死,随后立刻送往市场,像是绍兴这里,水泥路通车之后,呛海蟹就可以吃得上了,一般再远个两三日,那么只好运蟹糊,更像是调味酱也更咸,防范变质。不过,再往内陆走,一般百姓也就没有食用海鲜的习惯了。
咸呛蟹送到绍兴来,路程不远可以不调得很咸,配合姜丝醋味道非常鲜美,庄掌柜一见就双眼放光食指大动,笑着连说牛均田有心,“我老家舟山的,来绍兴讨生活数十年,就想着这一口!”
对于另外三盘大黄鱼鲞、活剥河虾仁、烧鸭,他没有这样喜欢,当仁不让先拿了一个蟹盖来吃,牛均田在虾夷地住久了,对这些海鲜倒不看在眼里,他在虾夷地吃过土著送来卖的大螃蟹,蟹脚几乎有手臂长!也不知道他们是哪里弄来的,当时贪图新鲜,花了一笔钱买下来,可大概是冬天吃海鲜这样寒性的东西,吃完就拉了肚子,上吐下泻的,之后对于螃蟹就没那样喜欢了。
因此,他只看着庄掌柜的大快朵颐,自己拿了一杯黄酒慢慢地呷——按道理,他不该饮酒的,就是买地这里有头脸的人,出门吃饭也都不饮酒,但绍兴这里本地人太多了,老风俗毕竟还有余痕,本地有点身份的人吃饭,不说多,一杯加饭酒慢慢地呷着,这是要有的,尤其是吃海鲜一定要配酒,他这是和线人吃饭,为了打成一片也不得不入乡随俗了。
这样四冷四热的小宴,还要再加上稍后收尾的一碗河鲜米粉,在私人餐叙中可以说非常体面了,如果菜量大一点,两百文是打不住的,小餐馆做生意灵活,按餐标、人数安排得非常妥帖,算下来一共一百九十文,还余了十文给他们加酒——不加酒那就换成餐后的新鲜果子。
至于米饭,那肯定是免费的,自从下南洋的人越来越多,南洋米越来越便宜,白米饭在江南都很不当一回事了!再不是从前那样的珍馐。不过,庄掌柜也不吃米饭,他光吃菜喝酒就足够饱了,他说自己好日子过多了,有消渴症的症候,医生叮嘱要多吃菜少吃饭。毕竟他从前就是开当铺的,从来过的都是好日子,买地崛起之后,物价越来越便宜,这不是一小心就吃出个富贵病来了?
也就是因为他是当铺老板,又在新园里坊做,才会被牛均田的前任陈帆结交为线人——当更士的线人,所得的报酬是很少的,加的分数也不多,稀罕这些的要么就是街上常见的孤儿小跑腿、小报童,要么就是和更士结交对工作有利的人。庄掌柜当属后者,这当铺毕竟和钱有关,经常还要和穷途末路的人打交道,他们也怕出事,多个更士朋友,铺子里若出事,有个人能上心,能帮着说句话,这就差很多了。
而他这个行当,其实很多时候就是非法行业的晴雨表,里坊的赌风如何,风月业是否又死灰复燃了,谁是私窠子,三不五时就把恩客送的首饰过来典当了去换新衣裳,谁家突然有了要用钱的大事……当铺掌柜的都是一清二楚,也会裁量着什么货能收什么货不能收,该向更士透露几分,才能维持着街坊的风气在一个相对安全的限度,又有生意做,又不至于惹来上头的关注,大家都绝了后路。
这样的线人,和更士的关系彼此间都拿捏着分寸,互相的猜度,说话不可能全都说出口的,大概也就是看在今日这顿好宴的份上,庄掌柜的嘴比之前要松,对牛均田说了几个人名,“……陈翠凤,这个是有手段的,谈了好些个‘朋友’,好酒量,行令无有不会的,又善言语,从前听说就是姑苏那里荤场面的酒先生,这几年在我们这里落脚后,开了个饭馆,三不五时就拿些香皂、布料的来当,说是货商抵的酒钱,还有些细巧的金银首饰,都说是‘朋友’送的。她那饭馆里,好些面貌娇俏的女伙计哩,平时差事也是轻省,就陪客人喝喝酒,游游湖什么的,上菜之类的自有男伙计去做,那些客商,手里都是豪阔,一掷千金,岂不胜过去工厂里蓬头垢面地做苦工?”
对于买地的百姓来说,票唱已经远不像是从前敏朝时那样,那样的公然,那样的毫无遮掩,和自己的生活如此接近了,甚至也可以说,老百姓基本没有途径去接触到伎女,这话不算是假,但要说风月业就此绝迹,这就太天真了。牛均田这些更士,对此是有深刻认识的。归根到底,这就是一门生意,从前这门生意大把人做,那是因为不做就实在活不下去,这样严苛的外部条件改变之后,的确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再做这样的买卖,可只要它有赚头,且有超过社会平均收入的赚头,那就始终会有人贪图着轻松和高收入来供应这些服务。
这样极少一部分人,就是更士们必须去打交道的对象,而且,他们不得不承认,在懂得拿捏规则的犯罪者面前,有时候更士反而处于弱势,就好比陈翠凤这样的酒馆老板娘,大家都心知肚明她们做的是什么行当,但只要双方你情我愿,就算是抓在了床上,没有现钱往来,能抓人么?那也定不了罪,陈翠凤和她手下的小姑娘,十几天换一个‘朋友’,似乎也不违背买地的法律。
要彻底打散,这是办不到的,但也可以掌握动向,把她们的活动范围压低,一旦过线了,被抓住了把柄就加以严办。包括耍牌也是如此,不来钱的牌戏,这是没有理由制止的,因为牌戏和弈戏在本质上并无区别,对赌徒来说,哪怕是明天会不会下雨都能赌,更士要拿捏住的就是一条线,底线是本地不能有常设的赌坊,不能有职业赌徒,除此之外,朋友之间耍牌赌个东道的行为,本质上虽然是赌博,但显然也无法规范。不过,庄掌柜说,自从去年送了一百多个大赌的进矿山之后,起码新园里坊是没有地下赌场了,就有,也都是私下现钞来往,没有人到他这里来做大当、死当。
“至于你说的洋番姑娘么……也的确是有的,怎会没有呢?”
对牛均田说起的洋番逃债女,庄掌柜也不陌生,“新园里坊这里住了不少洋番那,都是往来的客商,他们呢,有时候也喜欢结交能说家乡话的女朋友,至于说华夏的商贩,也有不嫌洋女味儿大、皮肤粗糙的,愿意开个洋荤,和洋女坐下来吃吃喝喝,摸摸小手,教她们说说汉话……”
他沉吟了片刻,大概是今日实在吃得好,又道,“据我所知,是有的,而且价格还比汉女便宜,因为她们没有明面的身份,做得更为隐秘,都是一个带一个的去,平时也不会在人前露面,就更别说来当铺了,因此我也只是听说——这事儿,我和先头陈队都没提起,也是因为没个真凭实据,没得说我搬弄是非。只咱俩一见投缘,牛兄弟你还肯陪我喝几杯,我老庄也不能不识抬举,便破了我这信誉不顾,也告诉你些底里罢了。”
陈帆那是买地云县土生土长起来的年轻人,不喝酒估计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牛均田没想到自己还占了这个便宜——他是去过虾夷地,那里到了冬天为了御寒,出门前都有喝一口酒的习惯,牛均田自己虽然不喝,但倒习惯了看别人喝,偶尔和城主一起吃饭,也能陪一盅。不想过往的经历到了此处都是好处,无心间居然得到了这个消息,他一下做出了诧异的表情来,心中却是忖道,“那个洋女,走之前把头发都剃了,哪个客商会喜欢光头女陪侍,估计几个月内做不了这一行。”
这么一想,忽然发现不对:绝大多数逃走的洋女,在逃走之前不可能得知本城有洋女陪侍这个行当,都是自行逃走,那么这个行当的头目是如何获取人员的?要知道通过检定考试之后,买地就会把这些欠债的洋女送走去僻远处做工,除非是那些当场结清船费的乘客,可以自由务工,但这也意味着她们大多都能自食其力,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那么,这洋女老鸨是如何经营得起这样的行业的?
想到这里,一个相当重要的发现,似乎也就呼之欲出了——这白道有白道的规矩,□□也有□□的规矩,倘若是汉人去做陪侍,牛均田就不会这么问,因为他知道,三教九流中,下九流八门春典流传很广泛,一个会说官话、年轻有样貌的人,不论男女,想要入行都不算难,他们在自己的生活中是容易接触到‘道上人’的。
而一个逃跑的洋女,她的官话必定非常的有限,缺衣少食,在陌生的山林间也不可能生活得下去,那么她要么就死在野外求存的过程里——这样的事情应当是不少见的,所以大家要留意尸体——要么,她就只能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找人私下收留,这在买地难度很高,毕竟买地的百姓对语言不通的流民,是很热衷把他们带去官府换分的,就算有人愿意看在一些什么好处的份上私藏,也很难逃脱邻里的耳目。
要么,她们就是试图去接触本城的其他洋番,获得他们的帮助,一个一无所有,考不过检定考试背了巨债的洋女,会用什么筹码来换取帮助这是可想而知的,但是,零散的洋番居民偶然接触到逃债洋女,私下窝藏,把她们收做私奴,和绍兴城内私下有人提供有组织的洋女陪侍服务,这里仍有一段很遥远的距离,这个行业能经营起来,其实就说明一点,那就是在洋番中也出现了很有组织,获得普遍承认的黑白两道,在可以公然存在的白道组织之外,隐隐约约已经有一个成规模的□□组织,有条不紊地运转了起来,并且,由于洋番和本地百姓的生活隔阂,还保持了相当的隐秘性,以至于牛均田在署里工作了这几个月,对此仍一无所知!
连绍兴这里,洋番还不算太多的都是如此,羊城港、云县这些地方,岂能例外?牛均田举起酒杯来喝了一口黄酒,入口却尝不到丝毫醇香甜味,他隐隐约约,似乎揭开了一重极为隐秘的厚幕布,觑见了洋番们光鲜生活背后的隐私,暗想道:“前些年因为叙州的事情,各地的促进会被打击得不清!连华人的‘道上人’都是如此,又何况洋人呢?”
“难怪,主任对于这个莉莲如此重视,想来更士署也注意到了这些逃债洋女反常的消失现象,这个莉莲若是逃去乡下,做了农夫的妻子,一辈子不露面也还罢了,倘若她若干时日之后真成了洋番陪侍女,又落到了我们手中,那就是一个抓手了,从她下手再去提溜,少不得能把洋番也肃清肃清,杀一杀他们的气焰。适逢定都大典,各处都在紧抓治安,倘若能从我们绍兴更士署手里办出这么个大案来,为大典献礼,半年后我正式定岗时,我的职位,或许也能往上提一提了……”
第978章 更士署的日常
无利不起早, 这是人的本性,尤其对于更士来说,除非是少见的刑事大案之外, 一般的小奸小恶,那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倘若没有好处在前头等着, 撞到跟前了, 闹得不像话了, 伸手管管那是该当的, 可要他们费尽心思去挖掘线索, 当做是办大案一般用心, 那也有些强人所难。真要这样干, 那不过几年就累死了,自己也没落着个好字, 又是何苦来哉呢?
当然,买活军这里管得严厉,更士也没有收受厚礼的说法,主要也是调动频繁,一直是有风浪的活水, 纵有一二被金钱美色迷了眼的,不过数月功夫, 同事间还没传开, 这个人往往就被拿下了, 甚至于是什么地方露馅的都说不清,这也让人心存警醒。这样也减少了牛均田的顾虑,对此他是有经验的——在虾夷地的时候, 所见到那些不合规矩的事情不少,但每每心中都要掂量,不是说见了什么不合心意的事情,就可以大声疾呼的,要把这人的底子摸透了,确认他的后台不是城主身边的近人,甚至就是城主本人,才能出面拿捏着分寸管一管那。
所以说,远番工作是最锻炼人的,别看这牛均田年纪小,心计却很深沉。对于这个洋人内部酝酿成型的□□圈子,牛均田选它去下手,也是有考量的——这要是汉人那个张翠凤,他都会慎之又慎,就怕张翠凤背后有通上层的关系,除非确认立功后能立刻高升调走,或者有直属上级的明确指示,否则都要再三考虑,不会轻易滋事。
但这洋人的圈子,在本地毕竟是无依无靠,就算绍兴这里有什么大官,他们平时也不会和洋人多往来的——那多显眼啊,太容易被盯上了,就买地这个官吏流动率,人人都有机会向上,底下人瞅准了破绽,一发力就把你搞下来,就算是一州的首长,那也是战战兢兢,不可能多出格子的。牛均田往这上头使劲,就像是捡了个软柿子来捏,胆子也的确大了很多。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还是存着小心,没有在署里把此事公然上报,而是私下和主任汇报工作,分析道,“做这一行的人,招待的客官来自五湖四海,消息是出了名的灵通,一旦走漏了消息,他们把痕迹一打扫,就完全捉不住痛脚了。这事儿着急不来——再者,这会儿也没有人手,如今眼看就是桑叶成熟的时候,怎么也要忙过这一段时间再说了。”
这话是有道理的,绍兴这里正经种水稻的人已经不多了,尤其是南洋米大行其道之后,本地的农户种主粮的热情大大下降,各村的村长也只安排少量的口粮田,让村里人口粮可以自给就足够了,农田主要拿来种经济作物,南方多水,桑基鱼塘大行其道,可酿酒的江米、烟草、肥田的大豆,各种果树、茶树,这些都是常见的农村作物,这其中牵连最广的就是桑树了,毕竟桑蚕一体,每年桑叶的产量直接联系到整个江南的丝织业。
因此每年桑叶成熟,春蚕结茧的时日,绍兴上上下下都是如临大敌,不但出门务工的农户全都回家,还要反过来到城里招聘人手,下乡帮忙——同时越是这个时候,更士署就越是提心吊胆,还要在本就紧张的人手中挤出人去参加联防队,日夜有人当班巡逻,包括果树、茶田都是如此,个中缘由也很简单,越是收获的时候就越容易有人来捣乱,往年间,农村的秩序有宗族维持,宗族同气连枝,一个村里大多数农户的利益总算能得到保证,但现在,江南以流民为主的新村子越来越多,买地又推崇分家、迁居,村子里靠着人情、族规维系起来的秩序也已经荡然无存,就只能由城里的衙门牵头,村长居中承接,村民人人出力,在村里建设新秩序,并将其维护起来。
除了联防队之外,各家还要出人看青,如果都各自分家的话,按一户男女两个壮劳力算,收成之前的那段时间也是真累人,白天干活,晚上轮班看青,联防队巡逻也是轮值的,当值的日子,要么出钱请人顶班,要么就是那一天晚上一个人巡逻一个人看青,第二天照旧还要起来做事。体力差一点,当真是顶不住,但也只能如此才能安心。也好在如今苛捐杂税少了,收成又比从前好得多,再加上这些作物都很能卖得上价,计算下来,一年能剩下不少钱,不然,宁可去做苦力工,也不愿意操种田的这份心呢!
买地衙门对于农耕安全也很重视,每逢此时,更士署都要派更士去各村出差,驻村小半个月,等到蚕茧收成,进入缫丝环节,这才返城休息。这时候留在城里的更士,那就要多当班多代班了,不过,每逢此时会稽、山阴两座县城的人也比往常少得多,因为各工厂都下乡去收丝了,或者有些工厂干脆停工,整个厂房静悄悄的,这就是东家在乡下也有桑树林子,这会儿都去帮着急忙采桑叶了。这蚕在生长的时候,日夜不停地吃叶子,白天采,晚上还要起夜喂,又要定时打扫蚕室,是出了名的辛苦!
牛均田才到绍兴不久,没赶上去年的蚕季,只听人说起每年这段时间,更士署内都极为空虚,下乡的更士也能瘦一圈——这会儿他们下乡是没有人悉心招待的,吃喝都是个凑合,夜里也睡不安稳,天还没亮就要准备去排解蚕户之间的纠纷:偷采桑叶是十分常见的事情,一开始贪心地养了太多蚕,自家的桑叶不够吃了,便乘夜打火把偷采。对于别处过来定居,缺乏养蚕经验的流民来说,会有这样的行为也不奇怪。
而这偏偏又是最损人不利己的事情——这桑叶是非得要上午采的,夜间的叶子,上头带了露水,蚕吃了容易生病,或者干脆就不爱吃,纯属浪费。他们这里采了桑叶,别家的蚕就不够吃了。那辛苦了数年的蚕户,焉能善罢甘休呢?尤其倘若他们都还不算完全的异乡人,在本地有同一批落户的流民,认成了老乡互相帮衬的,那就更不会忍气吞声了,哪怕还没有确切证据,只要一点儿联想和怀疑,都要扛着锄头上门去讨公道那!
这时候,就考验更士的业务水平了,说实话,这案子也的确不好断,毕竟口说无凭,桑叶都喂进去了,难道你叫它,它还能应来着?你说是偷的,那我还说是我买的呢!就是署里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尽量防患于未然,在事前加强巡逻而已。
更士署一年到头,尽是和这些鸡毛蒜皮、狗屁倒灶的事情打交道,差不多都来一遍,快过年了,明年的巡逻又要开始了。这样的工作说实在的是很磨人的,牛均田虽然能应付得来,但却也想尽快升一升,至少不用下到第一线去,比起来他还更愿意去破正儿八经的案子——今年可不就巧了,本来都做好下乡的准备,因为这个洋番的事情,主任做主让他留下了,“刚好,小牛他们分管的新园里,洋番多,这时节就他们不下乡去,今年新园里就不出人了,你们没事儿也帮着其余同事多巡一巡,分担分担。”
不但留下了牛均田,还给他到处乱跑找了个很好的理由——帮同事分担分担,这样就算离开辖区,也不至于落人话柄了。这样他虽不下乡,其余同事也不至于眼红,而是巴不得地把自己手里的活都交代过来了,“小牛,新增常住人口统计表,我这里就差个收尾了,你这几天要是有空去南湖坊,就帮我催一催居委会。”
“小牛啊,那个防火防灾的知识讲座签到表,还少一个签名,你去纺织街的时候,记得找细柳纺织厂补一下,他们新来了个保安主管,不太识字,上回漏签了。还有,这个防火的事情,这一阵子纺织街是要额外注意的,他们都是两班倒、三班倒,能用电灯的还好,用蜡烛、油灯的,就要当心,一旦失火,财物损失不说,人员损失是真大了。这阵子一定注意不能关死大门,生产区要有消防通道,不能堆货拥堵,出事了工人要有能跑出来的途径。”
各式各样的杂事,说难也不难,就都是要磨嘴皮子,也是看着牛均田年纪小,面皮薄,就都甩给他了。牛均田也不推拒,都接过来,但不把话说死,笑道,“我们新园里事情也多,能得闲空就一定帮兄弟们跑了,办不成我也一定把表好好地交回给你们。”
最后一句话尤其是重要的,不怕表没弄好,就怕没弄好不说还弄丢了,大家一听,都是喜笑颜开,纷纷把文件夹往他桌上堆,牛均田按着里坊分门别类,一一拾掇好了,又觍着脸跑去找‘小桃子’,笑道,“桃姐,你这里怎么没表格叫我填那?就都放心交给我吧!”
买地的更士署和军队都有个特点,越是远番,出长差的就越以男性居多,但女性不是完全没存在感,倘若有女官出这种危险外差,那一历练回来必定高升大用。这么做,大家也心服口服,认为是有道理的——就说虾夷地好了,那样危险的地方,刚建城的时候大家还睡过帐篷呢,如果一个女兵到了当地,又能破案又能带人打熊,还能压服虾夷地那帮桀骜不驯的拓荒汉,那她的本事你说就有多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