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窥探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等送完餐再走回时,方舟看清了他的正脸,竟是一张东方面孔。
方才瞥见他皮肤白皙,一头蜷曲的茶色头发,还以为是欧洲人。
她隐隐觉得这人有些面熟,可一时没能想起,究竟在何处见过。
当方舟再次端着餐盘,从他身旁走过时,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
这一回,她的视线落在他腕上那块名表。
本科大三那年暑假,她在慕尼黑的品牌店里做过兼职。
这块表的价格,超过她这六年在德国留学的全部生活开销。
男子此时已收起了电脑,举着手机。
方舟在他斜对面收拾餐具,隐约听到他说:“汉娜,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巧了,她的室友也叫汉娜。
两年前搬来图宾根后,她一直和一个德国女生同住,二人共享一个双卧室的wg公寓。
“我刚到图宾根,现在在啤酒花园,你忙完了过来吧。”
男子声线清冽,说的是当地的施瓦本方言。
方舟又抬眼看他,终于忆起,自己曾在汉娜的书桌上,见过一张他的相片。
他是汉娜的孪生弟弟,诺亚。
初见相片时,方舟觉得新奇。同样是中德混血,汉娜是高鼻深目、棱角分明的日耳曼人长相,而她的弟弟,却完全是轮廓柔和的东方人模样。
除却一头蜷曲茶发,姐弟俩在外貌上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诺亚似乎察觉到了投在他身上的目光,忽地抬头,撩起眼皮看向她。
他眼神中透着冷意,带着生人勿近的距离感,将方舟心中,想跟他打招呼的念头彻底打消。
方舟收回视线,继续埋头收拾桌上剩余的餐盘。
她双手端着餐盘碗碟,正往回走着,忽被一旁伸出的一条腿绊了下。
还好她反应快,胳膊肘及时撑住身侧的餐桌,稳住手上的餐盘。
可餐盘顶端两杯没喝尽的苹果汽水,依旧脱离了她的控制,泼洒在前方诺亚的身上。
诺亚眼疾手快,抓住了其中一只玻璃杯,另一只还是没能逃过落地的命运。
啪的一声,玻璃碎片散落一地。
无辜受袭的诺亚面色阴沉,双唇紧抿,拿餐巾默默拭去身上残留的液体。
方舟以为他要发火,忙连声道歉,蹲下.身,拾捡地上大块的玻璃碎片。
没想到,诺亚离了座,也蹲下了身。
随着他一同凑近的,还有一阵清清浅浅的木质芬芳。
“你当心手,还是我来吧。”诺亚一手挡着她的胳膊,一手替她捡完剩余的碎片,“还有不少玻璃碎屑,麻烦你去拿下簸箕。”
方舟扭头看向方才绊倒她的罪魁祸首。
一个大约十来岁的小男孩。
他伸出两根食指,将眼睛拉成细长的吊梢眼,冲着她吐舌头做鬼脸,低声喊着:“chingchangchong!”(对于东方人的蔑视性称呼)。
诺亚站起身,对男孩的父母冷冷道:“你们就是这么教育孩子的?培养出一个种族.主义者?”
他刻意放高了声音。
rassist(种族.主义者)在德国是一个高度敏感词。听闻此语,室内室外一众食客,不约而同地投来了批判的目光。
诺亚又上前两步,用咄咄逼人的眼神俯看那对父母,“请你们立即道歉,你们孩子方才的行为违反了法律,我不介意跟你们去一趟警察局。”
语气凶悍,气场强大。
那母亲捂住孩子的嘴,“如果冒犯到了你,很抱歉。”
明明是道歉,言语间却透出一股子傲慢劲儿。
不少南德的中老年人,骨子都有种高高在上的莫名优越感,不过他们大多都受过良好的教育,平时不会在明面上表现得过于明显。
一家人匆匆离开。
方舟隐隐听到那母亲对小孩说:“在公共场合不能说那个词,你明白吗?这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方舟冷笑:公共场合不能说,私底下就可以了么?
一场闹剧就此了结。
方舟去后厨放下手里的餐盘,又回到诺亚桌旁,处理掉剩余的玻璃碎屑。
一抬头,注意到诺亚身上浅灰蓝色的衬衫,左半边被汽水浸湿,贴在肌肤上,透出结实的胸肌形状。
“需不需要换件衣服?”
“没事。”
他始终绷着面孔,但看他方才果断地出手相帮,大概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方舟仔细打量他,“我有件男式t恤,54码,你穿应该合身。”(欧标54大约是国标185/96a)。
诺亚抿着唇,似乎还要拒绝,可方舟冲他一招手,还是跟了上来。
方舟微笑道:“方才谢谢你。”
“没事。”他顿了一下,又说,“以后碰到类似的情况就怼回去,大部分都是欺软怕硬的怂包。”
方舟不在意地耸耸肩,“如果不是因为在打工,我早给他们比中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