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妩赶紧谢恩,郑重而感激地接过来。
待走出寝殿后,也不过是未时,日头正好,一眼看过去,雕梁画栋,彩绘额枋,瑰丽繁复,气势磅礴,这便是帝王的宫殿。
她走在廊檐间,看着周围的流光溢彩,心里竟说不出的滋味。
她如今已经正式为宁贵人了,按照规矩,由尚宫和宫娥送她回去自己所在的琅华殿。
她知道自己将在这里度过很多年,也许永远走不出去了。
不过倒也说不上难过,哪怕留在东海,她也等不到父兄,那就在这深宫高墙中,寻一处栖息之所,至少免于颠沛流离。
今天她见到了皇太后,皇太后虽不喜她的身份,可她隐约明白,景熙帝今天当众说明了,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她也只能留在宫中了,赖也要赖在这里。
对于一般人来说,赖是需要厚脸皮的,不过阿妩不需要。
她就赖了,怎么了,皇太后不喜欢她,其他妃嫔不喜欢她,可只要皇上要她留在这里就是了。
她边这么想着,边往前走,谁知道这时,一旁宫娥却停下脚步,并低声提醒了一句:“贵人。”
阿妩疑惑看她,当看到她别有所指的眼神时,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于是她便看到了景熙帝。
在重重殿宇前,在绵延红墙下,有威严华丽的辇车,辇车前后是龙禁卫,并执了曲柄黄伞的内监,以及绣龙黄扇等。
辇车的垂帷被内监收起,景熙帝坐在御座上,侧影冷峻威严,但沉默。
仿佛感觉到她的视线,他侧首看过来。
当视线触上的一瞬,阿妩便觉,自己被什么扼住了,目光完全无法移动。
景熙帝唇角微翘,含蓄一笑。
阿妩心神为之一荡。
她不知道他在这里看她,她以为他早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他在冲着自己笑,隔着辇车,隔着曲柄黄伞,隔着许多侍卫和内监,他如琢如磨,内敛含蓄。
温润一笑间,仿佛凝聚了大晖一百二十年的风华。
以前阿妩不懂,现在她懂了,宫里规矩很大,不是可以随意任性的,就连帝王都未必能任性。
可他在对她笑。
日头是极好的,秋日清爽的风贴着宫墙而来,低低吹过,拂起花纹繁密的明黄帷幔,也吹起男人耳边的冠带。
两个人视线如丝一般缠绕,别开,触上,黏在一起,柔情缠绵。
阿妩便渐渐脸红了,她想用唇语对他说些什么,但脑中一片空白,于是最后只是抿唇,对着他轻笑了下。
浅浅的一个笑,比风还淡。
此时周围龙禁卫并内侍全都垂眼,场上寂静无声,不过暧昧的氛围却似有若无地荡开。
福泰一直低着头,不过低首间,暗暗瞥过去,却见皇帝的眼尾处竟有一抹红晕。
他愣了下,几乎不敢置信。
看尽了天下环肥燕瘦,踏过了多少朝堂风云,站在世间巅峰的帝王,因为小娘子那似有若无的一个笑,就这么如同十七八岁少年郎一般红了脸!
他的皇帝陛下啊!
阿妩终于收回视线,她低首,抿唇笑着,膝盖微屈,远远地给景熙帝行了一个拜礼。
之后她低着头往前走。
福泰偷偷看过去,却见帝王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小娘子的背影,眉眼间依然带着笑,一直到那抹纤弱的背影没入宫墙后。
帝王眸底的笑意逐渐淡去。
红色枫叶飘落在青石砖上,有洒扫的内监提着水桶,正低首经过宫墙下,
帝王望着远处的侧影竟透出几分寂寥来。
福泰原本压抑不住的笑,也逐渐化为了惆怅,甚至眼眶竟然有些涨涨的。
他是一个阉人,并不懂世间情爱,也没资格懂,可是这一刻他竟品味到了甜蜜和酸涩交织的复杂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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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妩知道,身后有一道目光在看着自己。
所以她走得很慢。
不过再慢,这段路也要走完,她跟随着那宫娥一个转弯后,那道追随着自己的视线终于被截断,不见了。
阿妩知道,将来的这条路并不好走,从景熙帝留下她的性命,从景熙帝要她入宫,这就意味着景熙帝将自己的一世英明赌上了。
若是一个不慎,那他们便是一对狗男女,奸夫□□,罔顾人伦。
当然也有可能,有一日他后悔了,于是她便成为他贤明英君祭坛上的祭品,用她的死来洗清他的清白。
想到这里时,阿妩的脚步凝滞了下,之后才继续往前走。
从皇太后的寿昌殿到她所在的琅华殿,这路程并不算太短,一路上殿宇巍峨,游廊曲折,阿妩走得脚都要累了,最后总算到了。
入眼便见是一处菱花隔扇窗的殿门,筒子瓦卷棚式,上方有绿屏门红斗方写了“琅华”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