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上香、擦拭供桌陶罐时都要重复念叨好几遍:“陶罐陶罐,我把你擦得干干净净的,你今天要努力吸引几个香客将你填满食物啊,我能不能吃饱饭就靠你了。” “陶罐陶罐,香客明日会有吗?后日会有吗?大后日会有吗?” “陶罐陶罐,今天有一个香客哦,她供奉了一把麦子,师父说晚上吃馒头,馒头可香了。” “陶罐陶罐,那个香客又来了,可是她这次只拿了一把麦子,香客越来越穷了,你是不是忘记保佑香客仓廪充盈、家宅平安了?”小道士将脸埋在陶罐口上,“你要争气啊,要保佑我们吃饱饭啊!” “陶罐陶罐......”就这样每天念叨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小道士慢慢养成了和陶罐每日说话的小习惯,其实也是因为这里只有他和师父,师父总是打坐修行,他一个人觉得好无聊,慢慢的将陶罐当做一个可以实现自己吃饱愿望的倾诉者。 长大三岁的小道士托着腮望着外面热气笼罩的大地,好久没下雨了,路边的花草都枯了,“陶罐陶罐,好久都没下雨了,师父说外面发生旱灾了。” “因为旱灾,师父种的菜都不长了,香客们也不来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又要饿肚子了。”小道士轻轻摸着陶罐,又一次许愿:“陶罐陶罐,你能不能让我们吃饱饭啊?如果有办法,师父就不用那般辛苦了。” 师父平时会下山帮忙算命或看风水,以此来换取银钱和粮食,现在师父下山频繁了,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了,他知道是附近村子的百姓已经吃不起饭了,师父只能去更远的城镇。 如果他学得快一些,就能去帮师父了。 如果陶罐能产粮食,他们就不用发愁了。 小道士的期盼、意识很强烈,陶罐慢慢有了意识,但是很弱,没办法开口和小道士说话,只能默默的陪着他等师父,听他叽叽喳喳说话。 一开始觉得小道士叽叽喳喳的很吵,一点都没有主人样子,后来慢慢觉得挺好玩,还慢慢将小道士当做自家晚辈来看待。 摔了担心。 生病了担心。 他开心了也跟着开心。 随着旱灾越来越严重,道观后山的水断流,种植的蔬菜枯黄,道观的食物也越来越少,小道士越来越瘦,眼睛鼓鼓的,像山间的野癞蛤蟆。 师父下山的频率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久,每当看到师父疲惫的神态时,小道士就懊悔自己好没用,如果他能帮到帮忙该多好。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陶罐陶罐,怎么办?天气越来越热,已经大半年没下雨了,香客全都不来了,我该怎么帮师父?” 陶罐很想帮小道士,但他的意识却不出去,小道士你等等我,等我可以自由出去说话了,就能告诉你怎么帮你师父。 就这样等啊等,等到小道士瘦得快脱相都还没挣出去,只能焦急的对小道士大喊:“小道士,快离开这里,山里的鸟说蝗灾要来了,它们都要去逃难了,你们也快走吧。” 小道士听不到他的声音,不知道即将到来的灾难,毫无准备的他等到第二天蝗灾到来时,黑压压的虫子扑向道观方向的山林,吓得他和师父赶紧躲到房间里。 虫子噼里啪啦的撞向门窗,密密麻麻的糊了厚厚一层,遮住了窗外的光亮。 老道士抱着小道士坐在蒲团上,神情悲泯的望着山村的方向,隐隐约约听到村民的惨叫和痛哭,蝗虫出没,天下大乱。 也不知过了多久,蝗虫退去,道观门窗被穿破,只剩下断壁残垣,外间山林草地也变成光秃秃的,焦黄一片,像是遭遇了一场大火。 “师父?”小道士害怕的望着光秃秃的树林,为什么傍晚还枝繁叶茂的树林,现在就只剩下树干了呢? 老道士悲泯的望着不再适合生存的山野道观,良久后望着东方升起的太阳轻轻叹了口气,天下即将大乱,再无安宁日子了:“问心,收拾东西,我们走吧。” 小道士茫然不知所措:“师父去哪里?” 老道士揉揉徒弟的脑袋:“去一个太平地方。” “太平地方?有水有食物的地方吗?”小道士还不懂远离故土的深意,只想着去一个能吃饱的好地方,便开开心心的跑去收拾自己的衣服,另外还不忘记带上陶罐,“陶罐陶罐,我带你一起走哦。” 陶罐嗯了一声,早该走了。 快走吧,再不走又有危险来了。 就这样,老道士带着小道士,小道士带着小陶罐,背着包袱,一起朝城镇方向走去。 一路上遇到许多结伴离开的村民,大家都朝南方走去,据说南方河流众多,良田众多,只要去了,就不用担心饿死人。 江溪收回思绪,偏头看了下陶翁,两位师傅能安全到达南方吗? 几千公里,全靠双腿,真的能平安走到吗? 她眨了眨眼,重新看向陶翁的记忆。 正午时分,热气笼罩着大地,四周全是气喘吁吁的声音。 “师父,我们还要走多久?”灰头土脸的小道士有气无力的问着。 “等到前面有树荫的地方就能休息了。”逃难一月头发就变得花白的老道士抿了抿干巴巴的嘴唇,指着前方隐约有树荫的方向,“快到了。” 他回头看了下后方的人群,短短一月时间,后面又多了不少人,每个人脸上都写着麻木、绝望和疲惫,全都是从北边逃难过来的。 除了旱灾蝗灾导致颗粒无收、官府增税,导致北地百姓名不聊生,如今外族趁机进犯,不到半月时间已经连占北地三座城池,百姓纷纷出逃前去南方,天下已大乱了。 “师父,为什么朝廷不派兵打走那些外族人?打走了我们是不是就不用离开道观那么远?”离开道观一个月,每天风餐露宿,小道士已经开始想念道观了,他们的山野道观虽然又小又破,香客虽然很少,可他在那里长大,觉得那是他们的家,他不想离开家。 “他们已经尽力了。”老道士看向前方黑压压的人群,他听其他逃难的人说,边城外堆满了战死的将士,一层一层又一层,高高的垒了还几丈,城墙上全是深黑色的血迹,渗入了泥土下方,漫天飞舞着苍蝇,几乎看不见前方的路。 老道士轻轻拍拍小道士的脑袋:“问心,跟紧师父,快些走,不要掉队了。” 小道士点点头,努力咽了咽口水,压下喉咙的干涩,踩着师父的脚印、吭哧吭哧的走在焦黄的土地上。 烈日将土地烤成扭曲的透明形态,隔着草鞋踩在上面,脚板都被烫得发红起泡,他飞快抬起脚,龇牙咧嘴的继续往前走。 一路经过散发着腐臭味的尸体,穿过干涸的河床,踩过泥土缝隙里腐烂得只剩白骨的鱼,总算在快要晕倒时找到了遮阳的一片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