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恨自己的选择,只恨自己技不如人。如果他再有天赋一点呢?他枪法再准一点呢?他再聪明一点呢?或许在对方给他下赌约时,他可以坦坦荡荡去赢。
可他赌上了自己的前程。没法选,没得选。这大概是必输的结局,温曜已经能想象到突然宣布退役,然后挂帖赔礼道歉,恭恭敬敬送对方退役的情景。
那必然是职业选手们茶余饭后的笑柄。他最不怕输,也最不服输。他怕的是别人又一次瞧不起自己,他会觉得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就是这么没出息。
还依稀能记得温曜九岁时,在昏暗的筒子楼里,坐在病重的母亲身边,昏黄的光晕照耀在破败的房间里,地上好像洒落了一层金粉,母亲苍白的脸上,好像变得有血色起来。
“我时候不多了,但是最放不下的,还是你。”温曜的母亲眼角淌出一行泪,在凹陷枯瘦的脸颊上留下一道浅淡的泪痕,
“妈妈,不要走好不好……你还没看着我长
大成人,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离开我!“大概八九岁的温曜,幼稚的心灵不足矣承受丧母之痛,在那以前,他也是个被妈妈宠着的掌上明珠。
他哭到失声,从撕心裂肺逐渐到发不出来声音,看着母亲一点点合上的双眼,他感觉母亲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好像立刻就会脆弱地随风飘走一般。
温曜哭声变得暴躁起来,他拼命拉着母亲的手,不愿意松开。
母亲也拉着他,声音沙哑对他说:“好好活着,有骨气地活着……妈妈会变成,天上……最璀璨的星星,看着你长大……妈妈,永远爱你。”
母亲的手松开了,缓缓垂落在床上。
温曜慌忙去捞起她的手,却再也没有得到回应。
家里孤儿寡母,温曜坐着哭了一天,哭着看着妈妈和蔼笑容的照片被黑白遮蔽,看着娘家人为了丧葬钱恨不得大打出手,看着姨姨舅舅们互相推搡,不愿意把母亲安葬在老家,和列祖列宗一起长眠。
“女儿家的,就没这个规矩送回娘家安葬。”
“就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死了再回来,多晦气呀。”
“送公墓算了。这安葬钱咱们给平摊了吧,”大舅转过头看了眼蹲在角落,几乎晕厥过去的温曜,又开口道:“小妹这也不知道是什么命,嫁了这么一个男的,还生了个拖油瓶。”
大姨踢了踢他,温曜睁开眼,眼睛通红望着她,身上还有些发抖,像流浪无家可归的小鹿。
“喂,这你妈的安葬钱,可不少呢?”
温曜不是没听见他们在吵什么,他们已经吵了一下午,虽然年龄小,但也能察觉这些亲戚没有人愿意要他妈妈。他干脆闭上眼睛,不愿再听下去。
自己妈妈死了都不能安息,只怪自己真没出息。温曜把脸埋在臂弯里,一个劲和自己钻牛角尖,要是自己有本事就好了,不用让母亲受到这样的侮辱。
“我,我会还的,多……多少钱?”温曜抬起头抹了把脸,看着大姨的眼神,却有着不符合年纪的冷若冰霜。
“你个小屁孩,哪来钱还我们”大姨嗤笑一声,一脸嫌弃又鄙夷地看着蜷缩在角落的温曜。
温曜刚要开口,身后传来了声音。
“大姐,你别为难他,他还年纪小,再加上二姐刚去世,你这么说他,哪能受的住。”一道细细弱弱的女声响起,她走过来扶起温曜,接着说:“再说了,二姐出嫁还不是爹娘逼着,嫁了后又不管,二姐去世还要因为丧葬费争吵,这事儿传出去,别人得怎么说我们?又怎么看二姐?”
“别你二姐长二姐短的,现在是这笔钱又不是小数目,尸体还得处理,你说怎么办吧?”大舅不耐烦道。
“你们别吵了,我还给你们,等我长大了就还……”温曜扯着嗓子打断他们,红着眼圈却不卑不亢:“打欠条行吗?算我欠你们的……我长大就还给你们。”
温曜朝门口走去,心如刀绞:“但是等我妈妈安葬以后,我就再也没有你们这些亲戚,我不认,我替我妈妈也不认,等我长大钱还清了,就一刀两断。”
稚嫩的声音透着些许崩溃和决绝,温曜丢下最后一句,转身走了。
“我妈妈结婚以后逢年过节也从没有亏待你们,尽管我们过得不好……你们良心被狗吃了吗?”
那个灰色的下午,温曜踩着失去颜色的光,满大街地找温建华。
在被冷嘲热讽,受尽欺辱后,温曜走到街边,看着车水马龙,有一瞬间想要冲上前,就这样被汽车的轮胎碾碎。
他没钱,可还是倔强地答应要还钱,就像现在,他知道自己没有什么胜算,却依旧答应赌约。
打职业以后他存了一笔钱,但是距离还清所有债务,还差了很多,如果明天单排输了,也就意味着他没有工作也没了收入。
但他不后悔,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么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