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庙中庭一棵百年大榕树上,密密麻麻挂满了祈福的红布条,随风飘舞,潺潺清泉之中亦被人丢满了铜钱。
这才二月伊始,长济寺的河水便解冻了,住持说这是寺庙地气暖,每年开春,燕子皆会早早飞回来。
怀珠在白石桥边吹了会儿风,闭塞的心绪稍稍通畅了些。和黄鸢往西配殿准备抽签祈福,拜佛许愿,却猛然见许信翎正跪在殿中佛前的蒲团上,神色虔诚。
怀珠迟疑,和黄鸢对望一眼。许信翎听闻她们的动静,起身,道:“我在为家母祈福,她老人家已卧榻十多日了。”
许信翎解释这些,生怕怀珠误以为他故意在此等她,神情有些疏离。
在她心里,宁愿嫁与表妹纠缠不清的商人周学,也不愿委身给什么太子。白远只图自己的荣华富贵,何曾为她考虑过。
场面安静了一瞬,白老爷愣了,没料到向来温顺的怀珠忽然吐出这般大逆不道之言,又急又怒,结巴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
父女俩的争执引起了周围宾客的注意,不少人朝他们望过来。
回过头,却见太子殿下也在。
他伫立在原地,不知何时到来,显然已听了许久了。
父女二人心头都咯噔一声。
陆令姜静静说:“我以为我们关系变好了,没想到,珠珠,跟我在一起让你比死还难受。”
他眼皮垂着,看上去没有半点活力。眼底凝结着湿意,悲伤一层泛过一层。嗓音嘶哑得,也似摧枯拉朽。
这句话对他的伤害之大,难以言喻。
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白老爷慌得很,此时根本没法解释。太子伫立在原地,好像一个被抽掉魂儿的人,孤独伶仃,可怜,让人不忍。
怀珠禁不住也低头。刚才她没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只为了怼白老爷,却没有真悔婚之意,谁料那么巧叫陆令姜听到。
却见陆令姜撩了撩袍子,施施然坐到了父女俩面前的一张太师椅上,俊雅清秀的面庞,尽是冰凉与黑暗。
怀珠道:“应该的。”
许信翎道:“那我先走了?”
怀珠点了下头。两人客气得过分,全然没有往日的亲切。
怀珠和黄鸢刚跪于佛前,却又闻许信翎去而复返的脚步。他左右踟躇,终于下定了决心,对怀珠道:“……白姑娘,你有空吗?我有话想对你说。”
怀珠注意到他的称谓是白姑娘,而非以往的怀珠妹妹,知他还为刚才的隔阂生气。她点头答应了。
“小美人。你可真好看呐。老天爷不长眼,才让你跟了太子。
“爷要弄你两腿合不拢,哭着求爷。”
说着就朝着怀珠扑过来。怀珠眼睛不方便,罗裙咔嚓一声顿时被撕下一块,腰带跟着松垮了些。
石韫嗅着那块罗襟,更加兴奋,笑嘻嘻说:“你知道吗,当初你爹本来不用死的,但他太碍事,我故意把他磕死的。谁让那老东西反对咱俩入洞房?”
太子虽然之前跟谁都玩得开,但没见谁真正走进他内心里去。白小观音自负绝世美女,不还是当了太子哥哥的外室,连个名分都没有,也巴巴沦陷。
“对付太子哥哥这样的男人,自然不能像寻常男人一般。”
晏苏荷心里仍然不平衡着,虽说太子哥哥薄情高傲,不会主动追谁,可他明明主动追白怀珠了,刚才众人有目共睹……白怀珠还装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眀瑟战战兢兢道:“太子哥哥已来过我家好几次,每次都是找四妹妹的。据说四妹妹的新宅邸,太子哥哥也登门拜访过好几次,都被四妹妹拒绝了。”
怀珠被磨得实在没办法,只得敷衍地答应他一块过除夕。至于自此之后要不要和他在一起,她心里还黯淡着。
她早就不爱了,一颗心尘封已久,落满了灰尘和蛛网,真的不想再打开。
“嗯。”
“真的?”
怀珠的视力一日好似一日,全是这汤药的功劳。但陆令姜有新人在侧,她也不好一直厚脸皮受人家恩惠,便告诉藕官姑姑:“我的眼睛已大好了,明日无需再送药过来。”
她也想早点和陆令姜断干净。
藕官应了,翌日却带了个大夫来。因怀珠自称眼睛好了,这位大夫便来检查到底好没好。
怀珠认得,大夫就是她在梧园有一面之缘的莲生大师,当世最负盛名的医者。
“阿弥陀佛,女施主的眼睛这么快就好了?”
怀珠窘了窘,说谎被当面戳穿。莲生大师检查她的瞳孔,汤药当然还得继续吃,至少还要两个月。
她试探地问:“您是东宫的御医吗?”
莲生大师摇头,“女施主,老衲本在长济寺修行,是太子殿下为了治您的眼疾,暂时将老衲接来的。奈何您与太子之间或许有些矛盾,一直无缘给您治病,直到今日才得以见面。”
怀珠叹了叹,原来自己日日喝的汤药便是莲生大师开的方子,治好了她的眼疾,相当于再造的大恩。
她起身要给莲生大师叩首相谢,莲生大师却委婉将她拦下,道:“花又不是老衲种来的,施主不必谢老衲。”
怀珠疑道:“种?”
莲生大师觉得怀珠作为苦主,诸事没有必要瞒着她,便将红白一枝囍的灌养之事告诉了她。此花是良药,来之不易,需以血换血,以心换心。
太子近些日来沉溺于种花,原是为了治病救人。初时种下红一枝囍,被晏家刻意毁去,后又种白一枝囍,每日以毒虫咬啮自己使血带毒,再以毒血灌溉白花,这才使良药失而复得。
故事说来有些奇幻,怀珠怔怔,听着难免动容。她想起自己捅了陆令姜一刀,他流下的血液的确是黑紫色的,当时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