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寂殊其实并不能确定,洛衔霜平日里看起来对朝事不过问,唯独在顾家有些上心,到底是出于担心朋友,还是觉得这是一个契机——一个激化矛盾,借此开始更多计划的契机。
至少,观洛衔霜平日行事作风,不像是会做任何无用之事的人,每一步都是有目的有所铺垫的。
就像洛衔霜对自己,最初也应当只是利用——深宫里的人脉,与外界的勾连,都在自己这里了。
不过……洛衔霜本身,也算是言寂殊的一层跳板,短暂的庇护。
到最后,竟是说不清她们是互利共生的依靠还是各取所需的利用了。
“罢了,你去歇着吧。”
“嗯。”
又一批南归的雁,飞过了皇城。洛衔霜撑着头坐在太平花树边上,手里拿着本剑谱,却只是由着书页被风翻动。
言寂殊到了洛衔霜面前才略一行礼。
“彦阳的消息。”言寂殊赶紧说道。
洛衔霜立刻放下手,攥紧了衣袖,一面期待着捷报,一面又担心会出事。在言寂殊和她沉默的那一刻,她忽然之间想起了边疆的雪地。
她突然又一次看见了,漫天飞雪下厮杀的将士们,最后撑着等待援军的人也被模糊了身影。
——洛衔霜手里书一滑,这才惊觉那不是她看到的,只是自己又想起来了而已。
像是以往每一场梦。
“赢了。但是顾家无一生还,据说是军报有误。”言寂殊时刻看着洛衔霜的反应,此刻明显看见洛衔霜手指收紧,指尖泛出些白。
“衔霜,你……”
洛衔霜只觉耳畔的声音远去,她只能听见身侧传来轻微的喘息,混杂在彻骨的风里,听不真切。
这一次她看清了,雪地里孤立无援的人,是曾飞掣而来拉起她的人。
“军报有误啊……瞧瞧这熟悉的手笔。”洛衔霜收回神,突然笑了起来。她抬头看着一树的太平花,又转头问言寂殊,“我来,也才不过一年吧?”
言寂殊也仰着头,看一树太平,看叶间落下来的日光,轻轻呼了一口气:“嗯,十个月。”
洛衔霜被顾惜文救走后,就去了彦阳修养,最后,她等来了封后的诏书。
从那时的所谓安抚边疆,迎洛衔霜为后开始,到如今,正好十个月了。
“寂殊,平熙二十年到现在平熙二十三年,多少冤魂都葬送在他的猜忌和那些人的弄权里了……凭什么啊?”
“你在问我的时候,就该有答案了。”言寂殊看着洛衔霜,一时之间感同身受与同情都弥漫在心头,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道,“权势之争,胜者活。历来如此。”
其实洛衔霜想说,或许这样也不完全是坏事,也有可用之地的。
但一方面是还想在言寂殊这维持一下单纯的伪装,另一方面也是她不信顾惜文没有后路,不如静观其变。
总归这句话没说出来。
洛衔霜轻声道:“陪我去走走吧?”
御花园。
洛衔霜和言寂殊并肩而立,站在宫墙之下,言寂殊突然说:“今日是十五,想出宫看看吗?”
洛衔霜看着红墙外的一抹流云,也是到此刻才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出去看看了。久到,她已经要忘记宫墙外该是什么样子了。
上一次出宫,还是顾惜文回来,捎信问她要不要出宫看看上京城的春,她和言寂殊才一起溜出宫,看了那一年的第一抹春色。
彼时正是春季,言寂殊不知用什么手段买通了守卫,也与这坤宁宫的宫人交代好了,带洛衔霜出去走一走人间三月。
言寂殊拉着她,什么新鲜的都要带她去看看,从烙饼到糖人,从街边小吃,一路到了山海楼。
“娘娘……”言寂殊习惯性称呼刚出口就觉得不对,赶紧又改口说,“衔霜,快过来。”
“怎么了?”
言寂殊已经挑好了一支发钗,转身看着洛衔霜,略微一比划,皱了皱眉,又换了另外一个试试。言寂殊说道:“别动,我看看合不合适。”
洛衔霜含笑看着言寂殊,很听话地没有动,只是说:“别看我,给你自己挑一挑呢。”
言寂殊却说:“那不一样,我给你挑,你再帮我挑一个。”
“好。”洛衔霜由着言寂殊挑,自己则用余光挑选摊上摆着的发钗,她最后说,“不然我回头给你做一个可好?”
言寂殊已经挑好了一个,钗上的花很像太平花——不是深宫里那样,是边地里迎风而立的白。她道:“那多过意不去?”
“那有什么,说定了,但我做出来未必很好看啊。”
言寂殊给了钱后,回头看着洛衔霜,伸手将发钗别上,一边略微调整着,一边又说:“好,我又不介意。”
“嗯,走,往前面转转?”
“好啊。”
那时,阳光很好,被禁锢的雁终于冲破了牢笼的束缚,飞向了向往已久的天际,看见了满天下的春,似乎也要看见北疆的春色。
出宫这类事向来一回生二回熟,只一炷香后言寂殊和洛衔霜就又站在了宫外,这一次,她们看见了寂寥的秋。
站在山海楼,二楼窗前,外面是从北而来的江,盛着千秋万代沧海桑田,亘古不息。
言寂殊抿了口茶,说:“这叫……秋水共长天一色。”
洛衔霜总算轻轻一笑,她说:“落霞与孤鹜齐飞呢?”
“总会有的,就像所有雪野冤魂,都要某一天重见天日,看见他们的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