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只是一道幻象,她知道这位和亲公主的结局,是城楼之上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
也不知此时此刻,将这一切看得如此淡然的小公主,最后又怎会决绝到那个地步。
离玉恍神之时,四周忽而斗转星移。
窗外的梅花开了又谢,梅子落了一地,又消散无踪。
春夏秋冬,只在短短几瞬,便已轮转了三次。
有人来来往往,天边时而飞起纸鸢,却都只是浮光*掠影,不曾让人真正看清。
镜前的女子面容较之方才成熟了些许,却也仍旧如花一般娇俏。
那一年,槐国的和亲公主秦若蘅,被人以最为隆重的礼仪,带离了这间清净了三年的寝殿。
正如当初秦鸢所说,槐国的和亲公主,嫁给了当时南国风头最盛的少君——墨夷景行。
只是真正的过往,却又和故事里说得不太一样。
秦若蘅的身子一点也不虚弱,在那正是青葱的待嫁年岁里,她会和从槐国带来的贴身丫鬟一起放纸鸢。也会在艳阳之下,拿着长竿来到庭院之中,蹦蹦跳跳地打落树上结的梅子。
她在人前规规矩矩,人后却是分外鲜活。
只是这样的鲜活,在成为少君夫人后渐渐消失了。
她的身旁不再只有一个贴身丫鬟,她所嫁的那位少君向来对她不闻不问,可还是有越来越多的眼睛,开始紧盯她的一言一行,像是想要抓住谁的把柄一样。
她一次又一次受到府上嬷嬷的规训,就连从槐国带来的丫鬟都因她偶尔一两次的贪玩,受到了她不愿看见的牵连。
为了让那个丫鬟不再因为自己受委屈,她给了她足够平稳度过余生的钱财,命人将她一路送回了槐国。
在之后,她藏起了心底的孩子气,渐渐成为了一个让人挑不出刺儿的少君夫人。
其实那时,她也仍旧觉得,这样其实还好。
只是比起以往更规矩了一些,日子还是平平淡淡地过,吃穿用度都不曾受人苛待。
听闻少君心中有旁的女子,但她一点也不在意,毕竟她的心里也不曾有他,她不过是他争权夺利时顺手赢来的战利品,他们之间最好不要生出任何的感情。
她可以扮演好一个贤良淑德的少君夫人,可以配合他演好每一场需要在众人眼中表演的恩爱戏码,来换自己余生平平稳稳。
幻象之中,四季轮转得很快。
秦若蘅眼中的年岁却好像总是又长又慢。
离玉偶尔能够听见她的心声,是一句又一句的“没关系”,一次又一次的“这样也好”。
她知道,自己在南国什么都不是,所以永远那么小心谨慎,能够忍让的地方全都一让再让。
她好像在很努力地原谅世上的一切。
那位少君的漠视,府中下人的规训,还有一些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闲言碎语。
她有着最平静的性子,像一团打不坏的棉花一样,自己哄着自己,消解着向她涌来每一寸的恶意。
可与她产生了通感的离玉感觉得出来,她还是病了,在无知无觉间,变得寡言少语。
回不了家的她,不知道心里的话还能和谁诉说,便时常对着那只陪了她许多年的笼中之鸟喃喃自语。
她开始做一些儿时的梦。
梦里年幼的她,追在父君身后,仰头望着天边的纸鸢。
那纸鸢飞得好高好高,是她怎么放都放不到的高度。
母妃笑吟吟地站在一旁问她高不高兴。
她点了点头,却又不知为何,指着纸鸢说了一句:“可它飞不了更高了,线只有这么长了。”
在无数场相似的梦里,母妃总会回屋拿出一把剪刀,在她面前剪断操纵纸鸢的线尾。
父君有时会阻拦,有时会不悦,有时却又是笑着的。
她望着断了线的纸鸢,大声问着:“它自由了吗?”
“对!”母妃笑着回应她。
“它会飞去哪儿?”她继续追问。
母妃说:“不知道,但一定是很远很远的地方。”
纸鸢随风飘扬在遥远的天边,渐渐远得像那场梦中的童年一样,于她每一次梦醒之时消散无踪。
生来就比旁人更加敏感细腻的小公主,愈发容易梦到那一年断了线的风筝。
梦里亲人的容颜在岁月中渐渐模糊,只有那个纸鸢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变化,每一次都能飞得很高很远,最后也都会获得属于它的自由。
她似乎从来都看不清自己心底深处的向往。
又或者,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不配得到。
所以她继续过着那在她看来或许还算不错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