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相奚手腕翻转,剑脉寒光湛湛,里面万千剑影变幻,他将它一寸、一寸打入云相濯的心口。
剑脉甫一接触到身体,一口血就从云相濯口中吐了出来。
人身孱弱,不是能蕴藏剑脉之物。可是剑脉化入心魄,才能发挥最大效用。云相奚的手没有停顿,缓慢而坚定地将剑脉往云相濯心口推去。
云相濯一口又一口地吐着血,胸中传来撕心裂肺的痛苦,他听见剑脉悲切的长鸣,万千剑形在剑脉之中显现,万剑锋芒与云相奚相激,它好像想反抗云相奚,想保护他,可它还是最终一寸寸没入云相濯的心魄之中。
最终,剑脉用掉大半,余下的已经无法推入。人身有大限,再进一分,云相濯就会灵台尽毁,爆体而亡。
还是太小了。
云相奚收手切断了余下那小半剑脉,璀璨的光华已经黯淡,它散落在地。
云相濯依然站着,没有倒下。云相奚伸手,缓慢地抹去他唇畔血迹。
遍身鲜血、未及腰际的孩子一下又一下艰难地喘着气,他抬头看着他,眼神平静淡漠如许。
“我要走了。”云相奚对他说。
风里,云相濯沙哑清寒的嗓音响起,一字一句。
“云相奚,我会杀了你。”
云相奚深深凝望着他,最终,归于一笑。
“我会在仙界等你。”云相奚说,“一直。”
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走上一模一样的剑道,固然很好。
中途改道,练成截然不同的剑法,最后依然来到他面前,亦无不可。
恰好,在这世上,不论是同路道友,还是殊途仇敌,云相奚都没有过。
“相濯,保重。”
云相奚飞升了。
这样的一个人,他飞升了。
其实没人教过云相濯善或恶,对或错,这一切对云相奚来说都无意义。关于这些字眼,云相濯也只是从他人或母亲口中听见只言片语。
他们说,人之初,性本善,天有其规,地有其轨,善必有赏,恶必有报。
其实,那只是人心中的愿望。
世有长生之仙,亦有长生之魔。天道无善,天道无恶。人本无善,人亦无恶。
真正有的,唯有生、死、胜、败而已。
那一天,即将满六岁的叶灼仰头看着无尽的天空,直到那通往上界的天门缓慢地合拢,消失于远方天际。那里面风起云涌,光怪陆离。
云相奚,你一定要活下去。
带着你的剑道、你无情无尘的心一起。
第112章
雪渐渐小了,但还在下。
雪地里一个拄着剑,缓慢地向前走的人。他还很小,不到成人的腰际。他衣上层层叠叠的血已经干涸了,那是一种浓稠的、浑浊的深深红色。
夜色也是浓稠的,像没有研开的墨。可是雪光映在那孩子的脸上,透出的轮廓像冰一样剔透,像冰一样通明。
他向前走。
乌黑的头发散下来,他浑身上下都是失血的苍白,每走一步,全身所有血肉都在细微地颤抖,他的动作并不像常人一样,因为他全身的经脉都一寸一寸断了,所有的灵力也都一起枯竭。任何人看见他都能知道,他每走一步,要忍受怎样撕心裂肺、贯入骨髓的痛苦。
但他还是在往前走,他有一张精致鲜明的面孔,在那张面孔上看不出任何痛苦或愤怒的神色,只有纯粹到冰冷的一种平静。他的眼睛里好像空无一物,他只是往前走。
他好像已经分离破碎,可是又好像永远、永远不会倒下。一柄剑的剑锋永远不会磨损。
他必须向前走。
经脉断了,就再续上。四肢变得迟钝了,就让它们一直这样动。灵力干涸了,就再汲取到气海中。境界跌落了,也还可以再提升。
剑折了,可以再铸,道断了,可以再修。他会一直这样往前走,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挡住他向前的脚步,任何痛苦也不能。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低头看向自己似乎已经濒临极限的躯体,他顿了顿,让新摄来的灵力注入破碎紊乱的经脉之中,然后,他继续走。
离渊在他身后落下半步的地方。他走一步,离渊也走一步。
这样的距离和位置,如果他摔倒,离渊就能把他接住,将他拉起来,如果他不想走了,离渊可以把他抱起来,让他趴在自己的肩头,带他继续向前。
如果他永远这样往前走,离渊就永远这样守在他身后,走过一步、一步、又一步。
——虽然,这只是一个过去的、遥不可及的幻影。而他伸出手,只能触碰到无一物的虚空。
离渊依然陪他走在雪中。
直到天上飘雪渐渐停了,风变得不再像那样寒冷,而进入心魔幻境之初似是而非的触感重新出现,雪面上,居然逐渐能浮现出他浅浅的脚印,虽然,几近于无。
“叶灼。”离渊喊他的名字。
那孩子依然向前缓慢地走出一步。他遍身狼狈,他的心却依旧透澈如琉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