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裴,我们明天再去警察局好吗?你别担心,峡岭镇离我们这里有两个多小时的路程,你李姨他们九十点钟才能赶回弄巷,八点...早上八点我在巷口的榆树下等你好不好?”
袁媛用手背捂住嘴巴,话音瓮声瓮气,赶在哭声爆发前快速锁上门跑回屋。
于是露重深夜,弄巷重新恢复成一片死寂。
裴确醒过神来,目光盯着那扇如山般沉重的铁门,不死心地再度上前,“袁媛姐...袁媛姐...袁媛姐......”
重力拍打的掌心,阵阵发麻,眼眶跟着变烫,那些与吴一成缠斗时不曾掉过一滴的眼泪,此刻犹如开闸洪水,几欲淹没她钝痛的心。
只是,无论她怎么敲,那扇永远向她敞开的铁门,连一丝缝隙也不再有。
身体里的能量逐渐耗光,裴确的手心仍旧不甘心地贴在门边,双腿无力地滑坐到地上。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屋里喊道:“那明天早上七点...我在巷口等你,袁媛姐,你一定不会骗我的,对吧?”
一定不会......
不知缓了多久,裴确才从水泥地撑站起身。
经过那盏路灯时,她又听见那阵“噼啪”声响,她抬起头,视线越过飞蛾,再次从头顶的窄缝中穿出去。
月朗星稀,她与万千悲悯对视。
而后双手合十,以飞蛾信仰亮光般祈祷:
祈祷友情不背叛、诺言被遵守;祈祷世间铁律赏善罚恶,正义的天平站在她这一边;祈祷恶人自食其果,终得应有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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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着挂在堂屋的时钟,裴确一夜无眠。
当指针走到清晨七点整,她一秒都不能等,起身,冲出家门。
“23、24、25......”
狂奔出弄巷的路上,她一直在小声默数。因为离开家后,她便没有了任何能记录时间的工具。
所以从站在那棵榆树下开始,她的默数仍在继续。
减去跑出弄巷的四分钟,距离约定好的清晨八点,还剩下五十六分钟。
数字从一到六十,再返回到一,数了五十六次,她死盯着的那条巷道仍旧空空荡荡的,树影都不曾晃动。
掌心攥成拳,垂放在身侧,裴确轻轻闭起双眼,连那虚实光影也不敢再看。
半晌,如梗石块的喉间沉重咽下一口唾沫,她吐出一口气,想着兴许是自己太过着急,分秒数快了。
重又睁开眼,视线不挪,盯着那巷口,多默数了五秒,再五秒,再五秒......
直至烈阳升空,她感到眼皮被刺痛后猛泛起一阵酸,才终于承认,自己不能再等了。
于是转身,头也不回地往上坡跑去。
裴确单薄的背影刚消失在街道尽头,她方才站的那棵榆树边,一辆绿白相间的出租车刹停在弄巷口。
橡皮轮胎擦过地面的“呲啦”音刚响起一秒,后座车门猛地被推开。
“哎哟美琴啊,快快...跑快点。”李雅丽拉着吕美琴匆匆走下车,两人都还穿着昨晚吃席的花哨衣裳,绕过车头,踮脚跨过坑洼不平的路面,提着花裙边向巷道里跑。
跑出两步,她不忘回头嘱咐刚从副驾驶下来的吴建发,“建发啊!后备箱带回来的特产千万别忘拿掉了!”
两个年过四十五的中年妇女,风风火火地踏着裴确跑出去的脚印往弄巷奔。
她们一来一回,形成两股背道而驰的拔河赛,而被挂在那根麻绳中间当浮标的,是从昨晚跑进屋后,就一直坐在堂屋的袁媛。
四周冷寂,清晨阳光斜照进屋内。
袁媛双肘撑在靠椅两侧,被洋洋洒洒的灰尘包裹着,静坐成一尊雕塑。
身畔矮柜,鲜红色的座机摆在洁白桌布上,像是被子弹打开花的心脏,流了一滩血。
一粒微尘落进眼睛,她伸手去揉,视线转到旁侧,忽然想起昨晚那通电话——
大概是夜里十一点钟,和裴确约定好去派出所报案后,袁媛坐在床沿,在铁盒里翻找自己的身份证时,蓦地听见堂屋的座机响了。
“喂?媛儿啊。”
“妈?”袁媛抱着铁盒侧坐在靠椅上,“不是在吃婚席吗?怎么这么晚还给我打电话?”
“你一个人在家干啥呢?”
终于拿出压在盒底的身份证,袁媛对着屋外的亮光,确认右边印的是自己的照片,松气后又立马生气道:“我现在得陪着阿裴去一趟警察局,吴家那小子实在是太过分了!我看见——”
“不准去!”
电话那头猛地传来一声尖锐喊叫,声音不像是吕美琴,袁媛愣了一瞬,把听筒重新贴回耳边,迟疑问:“妈?有人在你旁边吗?”
“啊...呵呵呵......媛儿啊,你听妈的话,不要去警察局。”
“为啥?”
安静半秒,对面忽然响起一阵滋啦杂音,像是用手把收音口给捂住了。
袁媛喂了好一会儿,刚准备挂电话,吕美琴的声音再次从听筒里传出来,“诶诶,在呢在呢。”
“是这样的媛儿,柏民和一成的关系打小就好,你想啊,你要真是为了赔...为了江裴去报警,那柏民肯定是会跟你急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