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翁戎苍老的面容哂笑一声,回头道,“六娘,我将你与你阿娘送出城,是尽我的职责,可我亦是汝阳书院的老师,我亦得尽为师的职责,疫症乃是天灾,可有些人却要将它酿成人祸,汝阳书院的学子可以不治身亡,但不能死在他们的刀下,我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六娘突然一呆,她反应过来顾翁戎要去做什么,她慌慌忙间,泪水噗噗簌簌往下落,她慌了神,断断续续地说着,“阿爹,阿爹不能走,阿爹怎能舍下六娘和阿娘,自己去呢?阿爹,不要走,六娘,六娘和你同去。”
顾翁戎却不再理她的话,“六娘,若阿爹回不来,你要好好孝顺你阿娘。”他望了望她,转身便走。
“不可以,阿爹!”
“阿娘!阿娘……”六娘站在原处,转身焦急向马车内的顾大娘喊道,要是阿娘劝顾翁戎,他总会听的!“阿娘,你,快来劝,劝劝阿爹啊……”六娘一下下抽噎着,没办法说下去。
可顾大娘在马车里始终没有下来,待六娘再回过头,顾翁戎的身影却已被人群淹没。
*
夜色浓稠,月华黯淡。
马车之上,端坐着一方如玉身形,他一身玄衫,薄唇紧抿,闭目而寐,岿然不动,脸颊如刀砍斧刻般凌厉,可高挺的鼻梁之上却溢出一层层细汗。
车舆似是撞到了什么东西,他身形随着车舆陡然一晃。倏地一下,他睁开了眼。
那双眸属于幽枉地狱的幽冥,狠厉猩红,让人不寒而栗。他轻轻蹙了下眉尖,猩红的眼眸里漏出一丝疑惑。
车舆又是一抖,他的身形随之一晃。
他感到自己五脏六腑似乎都在震颤。
他抬起手,茫然地看着自己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指节。
在月光之下,他的手苍白得不大真实,可他却分明地感受到了它。
他又用自己修长的手,抚上自己的脖颈,温热
跳动着的触感随即从指尖传来。
他缓缓抬眸,回想着才刚的一切。
车裂之刑,其痛甚巨。
他依稀记得,他听到了他浑身上下的骨头一寸寸地分割碎裂,他看到了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寸皮肤都在撕扯拉拽,他嗅到浓郁的扑鼻的血腥气一浪一浪将他彻底席卷。
后来,后来如何了呢?
他轻轻歪了下头,后来,他见到,有人收殓了他的碎尸。
一个穿着医女袍的小女娘,硕大的衣袍穿在她身上轻轻晃荡,将她娇小的身子完全裹住,她用布条将袍系在腰间,她行动利索而安静。
她漠然地收殓了他的尸骨,脸上无甚情绪,没有恐惧亦没有悲伤。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她。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