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辞还没下几层楼,就听到妈妈的声音。
她在喘,“站住!”
声控灯熄灭,游辞的手还搭在扶手上,脚步却像断弦的琵琶,骤然停在这里。
她扶住生锈的消防栓,肩膀起伏,额角渗出薄汗,却还是挺直脊背,用一贯不容置疑的语气道:“给我回来。”
他不动,冷冷地开口:“回去干什么?继续坐在那里演戏?”
母亲咽了口气,声音压低:“你不要胡闹。人家姑娘和家长都在,就算你没那个意思,也该陪着吃完。”
游辞踹飞挡路的空易拉罐,铝罐撞碎楼道镜时,无数个母亲在裂纹里摇晃。
“我应该?”他笑了一下,“我哪件事是应该的?总说我驼背,我压根不驼背!小时候就天天逼我站墙根,上学以后,你让我比别人多学三门课,连体育课都要请假上奥数。毕业了,又想让我相亲结婚——”
“至少...结婚...”
“我和男人睡觉了,妈妈。”
楼道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楼下远处的烟花声一声接一声地炸开,像是谁的心也跟着崩裂了。
母亲身子微微晃了一下。她深深吸气,像是在努力平复情绪,但肺部的供氧已经跟不上,胸腔里剧烈起伏,最终还是没忍住,猛地咳嗽起来。
她从未有过地示弱了一秒,手撑在栏杆上,像与婴儿对话一样地询问:“你是同性恋?”
“我是,我要是结婚了,我的孩子也是,他们也会和同性睡觉。”游辞疯了般地说道,“生出我这样的儿子,你真是失败。死了以后去地底下,你谁也对不起。”
母亲猛然抬起手,似乎想要狠狠地扇下去,可举到半空,终究还是落了下去,撑在栏杆上。
她是真的没力气了。
游辞咬紧牙,垂下眼不去看她,转身往楼下跑。
因为着急,脚绝对是扭着了,也喘得上不来气,这样够不够?够不够?够他消气,够他继续爱自己——
世界末日般的晴天里,闻岸潮正在一棵树下抽烟。
他还在划手机,听到动静,扭头看了眼游辞。
游辞找了很久才找到他,扶着墙,浑浑噩噩地走来,像孩子一样怯怯地看着他:“你抽烟了?”
闻岸潮问他:“你能下来?”
就是生气了,他真的生气了。这一瞬间,竟然又快乐又痛苦。游辞很快走过去,在快要靠近的时候缓慢下来,边喘边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要……”
“我知道。”闻岸潮打断他,“我没有怪你。”
没有……怪我?
游辞不信:“你怪我了,你一直不看我,而且你还很生气。”
叶影将闻岸潮割成碎片,他浑身哪里都尖锐。
闻岸潮说:“不是你。”
他的眼神里甚至没有那种可以产生歧义的细节。就是这样说了:“我在处理别的事,那边……”
“哪边?”
游辞没发觉自己在喊,但他看到闻岸潮略有停顿。
“什么事……”他喘着问,甚至想笑笑,以表现自己的关心和不在意,但是很快就装不住,发着抖说,“所以你完全不介意?你不介意我和别人相亲?”
闻岸潮将烟掐灭:“你不是主动方,我为什么要和你介意?”
一句出鞘。游辞再也没说话。
闻岸潮看他几眼,手机蓝光映得他下颌线泛青。他放下手机,轻轻叹了口气,走来要拉他——很快,拉住他要迅速收回去的手。
“是不怪你,不是不在乎你。”闻岸潮划了下他的指骨,“两码事。”
游辞说:“是一码事。”
他忽然想起母亲,想起他那个骄傲的、绝对权威的母亲,最后蜷坐在台阶的身影。
于是一下子就激动起来了,对着闻岸潮吼:“什么算两码事?我妈在介绍对象给我,你在处理别的事……你根本对我一点情绪都没有!”
闻岸潮松开手,跟他说:“今天聊不了这个,我不想和你吵架。”
游辞说:“你不会和我吵架的,我完全想不到你失控的样子。”
爱不公平。他早就知道。或许闻岸潮那里只有一点点,而他这里,多到让人悲伤。
闻岸潮道:“你和别人,我多少会介意,但饭桌上我确实没资格说什么。”
游辞打断道:“是多还是少?”
“……”闻岸潮闭了闭眼。
“你说今天聊的。”游辞停不下来,“你问我有没有想明白,你说的。我本来想明白了,现在又想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