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迹几小时,然后折返。此前他最长失踪时间是一整夜。 事发前的征兆,赵钰萍细想回来,大概是找到工作的近半年,赵钰萍逐渐走向社会、变得开朗、回复之前部分大方自信,而袁振峰偶尔会突如其来地问:“小萍,你现在快乐吗?” 赵钰萍的回答自然是:“是啊,现在儿子出息了,我也又找着了自己能做的事、交到朋友,想来也没有什么可以奢求的了。只是……如果你能好起来,再多为这个家,我就彻底知足了。” 如何理解“如果你能好起来”? 从赵钰萍和袁恒宇的角度,恐怕是袁振峰能戒烟戒酒,不再情绪失控不再狂暴不再怨天尤人,然后惜取眼前人。 但从袁振峰的角度,兴许病入膏肓,积重难返。 袁恒宇,作为他痛苦的根源,这个根源流经过岁月长河逐渐好起来,可它扩散出的痛苦已经入骨难销。就像与肿瘤作斗争杀敌三千自损八百,无论如何,再也不能好了。 那个月袁振峰突然一反常态对赵钰萍呵护有加,仿佛回到刚谈恋爱时。 戏本里常演的桥段是,才子佳人跨越九九八十一难,终于破镜重圆,从此幸福生活。 可生活不是《西厢记》与《牡丹亭》,赵钰萍等啊等,等来了警察找到袁振峰的消息。 他离开在他们曾经郎情妾意的一片小树林,只是即便在县城,这片小树林也早已被时代的浪潮翻覆为一片钢筋混凝土天地。 世界在剧变,个人身在其中好像不成长便堕落。 才子佳人的故事,终究成为天上星、镜中花、水中月,彷如流水东逝、一梦浮生。 袁恒宇是袁振峰失踪的那天晚上回到星港县,并被带去警察局做笔录的。 原来,在袁振峰失踪的前一天,他去了一趟杭州,请袁恒宇吃了一顿饭。 警察问袁恒宇:“那天你父亲有没有什么异常?” 袁恒宇沉思良久,回答:“没有骂我,没有动手,只是单纯的叙旧。” 两位围坐在一旁的警察听见袁恒宇的回应,不知作何表情,只相互望了一眼,彼此交换神色。 随后,袁恒宇详细讲述了他们吃饭时袁振峰聊了什么内容,大抵是袁恒宇出生前他和赵钰萍那些无忧无虑的浪漫叙事,以及袁恒宇出生后他和袁恒宇那些父慈子不孝的沉重叙事。 那时,袁恒宇还无挂无碍坐在自己的孤独星球上,每天看太阳东升西落,不知疲倦不知忧伤。 那时,也许,袁振峰就这样从地球上,遥望他落在星星的孩子,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人们常说,世间所有相聚都是久别重逢。殊不知,相聚和离别总互为因果。 找到袁振峰的那晚,袁恒宇和赵钰萍,谁都没有哭。 赵钰萍似乎被突如其来的噩耗打击成创伤后应激,整个人完全懵了,只能众人轮流照看,多由韩采蓉、岳凤和庄先琴陪护。 袁恒宇,从得到袁振峰失踪的消息回到星港县,当中一直在配合警方调查与提供线索,到找到袁振峰,已经几乎两天没有合眼。 萧云徊分不清袁恒宇的状态,究竟是天生淡漠,还是疲惫到麻木。 他陪袁恒宇回到家,陈旧的家具和内饰几十年如一日摆放。 赵钰萍说,袁振峰离开前的那一个月,不时翻箱倒柜整理东西。 所以,当袁恒宇打开这些箱子柜子,袁振峰留下的一切,几乎整齐陈列在那里,有衣物、书籍、存折、笔记本,诸如此类。 萧云徊想劝袁恒宇休息会儿,因为他知道,今夜一过,这个家从此需要袁恒宇撑很久。 可当他看见袁恒宇一言不发,有些魔怔地折腾袁振峰留下的东西,仿佛在寻觅什么,他简直心如刀绞。 他不想打扰他,于是搬张椅子坐下,看袁恒宇将袁振峰收拾好的那些东西又摊开来、翻过来、折回去,就这样反反复复折腾了一宿。几度睡睡醒醒,终于听见袁恒宇用些许沙哑的嗓音说:“在这里了。” 萧云徊一个激灵,从椅子上弹起,走到袁恒宇身边,看他手捧一本看起来已经年代久远的笔记本,页面早已泛黄,上面写着:“希望我爱着的妻子和儿子,从今往后,能够真正幸福。” 留言时间正是上个月。 萧云徊偷偷观察袁恒宇,见他并未显得尤其动容,而是开始翻看这本笔记。 往前翻,扉页上工整写着四个大字:“康复日记”,字体隽秀,蓝黑钢笔墨水在泛黄的书页上已经略显浅淡,字却仍然清晰。 “2001年09月20日,今天带儿子去上了一节认知和一节语言课。儿子和老师一点交流都没有。认知课的老师说,这样他要重修前面的课程,语言课也要先停了。明明在家里已经能对我笑了,是不是儿子不喜欢她?” “2002年04月10日,今天带儿子去复查。觉得这段时间儿子进步已经很快,可医生检查完还是说,上一阶段康复效果不好,儿子的进度又落下了。他妈妈听到这个结果后又哭了。唉,下次还是不带她一起去。” “2003年11月10日,今天,儿子对我说了一句话…… ” …… 萧云徊陪袁恒宇,静静翻看着这些袁振峰笔下的陈年旧事。 如果说,过去他尚且不知袁振峰对袁恒宇究竟是何种情感,那这本笔记让他知道了。他仿佛见证一个柔弱的君子,被生活的挫折和绝望逐渐压垮的缓慢过程。 他难以想象,如果是他,是否会有更多耐心。 或许是日记的提醒,袁恒宇忽然开始和萧云徊分享他的童年记忆。 “我想起……那一天,他带我去康复学校。放学时他让我在路边,等他买盒饭回家,我就在公交站牌边的花圃,数小草。我从白天,数到晚上。从一根小草,数到记不清多少根小草。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回来,回来时也不说话,盒饭也没看见,只抱着我哭。” 萧云徊再也忍不住了,他的情绪像暴风雨前的高气压,终于在某个时刻冲破云层,磅礴大雨倾泻而下。 “小宇!” 他痛苦地搂住袁恒宇,右手不自觉揪住袁恒宇后脑勺浓密而质地偏硬的头发,眼泪不受控制地向外汹涌。 “你可以哭的,你可以哭。你再也没有爸爸了,世界上再也没有这样一个人……再也没有。” “买盒饭需要这么久吗?”袁恒宇依旧面无表情,只不解地问。 他却逐渐从站立调整姿态,坐到床边,将脸一整个埋入萧云徊的胸膛。 “你说,他那时在想什么?” 萧云徊觉得自己没有答案,他又想,或许他有。 无论如何,在那一刻,他只是将袁恒宇搂紧一些,再搂紧一些,安慰他说:“不要难过,你不要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