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晓痛心疾首,又默默回想了一遍他贺师兄往日对他的好,心一横将沈烛扶起来,让他枕在自己腿上,硬生生挤进两人之间坐好。
贺承身上忽冷忽然,本也睡不安稳,钟晓搬动他的身体,又牵扯到身上的伤,疼得他脊背上沁出一层冷汗。钟晓小心翼翼地扶着贺承靠在自己腿
上,刚刚松开手,便见他浓密的睫毛剧烈颤抖着,眉头一拧,缓缓睁开眼。
他的眼瞳极黑,从黑长的睡梦中醒来,那双黑亮如曜石的眼像是蒙了一层薄薄的雾,分外茫然,也分外脆弱。
睁眼时,贺承正枕在钟晓腿上,天时地利,他与钟晓四目相望,脑中有片刻空白,继而心里有一丝庆幸悄悄地冒出来——
他隐约记得有人给他渡气,隐约记得有人急得搂着他的肩膀泣不成声,隐约记得有人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可是他在水中沉沉浮浮,从水中被救起后,也是昏昏沉沉,已经记不分明这个人究竟是谁?
可这个人究竟是谁,其实并不难猜。
与他结伴而行的,不过两人,这个人要么是钟晓,要么是陆晓怜——
这个人若是钟晓,他一向是侠肝义胆到几乎迂腐的地步,萍水相逢的沈烛为了救他师姐陆晓怜命悬一线,他用什么办法救沈烛、耗费多少心力照顾沈烛,都不算过分。
可这个人若是陆晓怜,事情就变得可怕起来,陆晓怜满心满眼都是贺承,怎么可能这样无微不至地照顾初初相识的沈烛?
贺承有些心虚,试探着发问:“是你救了我?”
钟晓眼尾的余光扫了他师姐一眼,抢答:“是,是我!”
果然是钟晓!
贺承悬起的一颗心稍稍落了回去,迟疑片刻,又不放心地追问:“刚刚被救起时,也是你给我渡气的吗?那时,你,你还趴在我身上哭?”
贺承追问这句,只是为了让自己更安心,可落到钟晓耳朵里,却是另一层意思——
这个人就是还不死心!
钟晓可没有忘记,在南州城里江家酒肆的屋顶上,沈烛亲口承认过,他喜欢陆晓怜,并且已经偷偷喜欢了很久!他本就居心不良,若是让他知道师姐给他渡气,为他哭得停不下来,他岂不是要得意死,岂不是一刻不歇就要撬了他贺师兄墙角!
钟晓紧张得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又急急忙忙地抢着回答:“是我是我,都是我!把你从船上搬到岸上,陪你烤火取暖的,统统都是我!”
“原来是这样。”贺承松了一口气,可又觉得像是有石子投入河湖之中,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隐约有某种说不清的遗憾,经久不散。幸而水面终究会恢复平静,终究会悄然隐藏起水底的暗流,贺承面色如常,甚至眉梢眼角扬起温和诚挚的笑意,对钟晓轻声道:“多谢。”
四人围着火堆又坐了半个时辰,将衣物烤得半干,熄了火堆,上了系在河边的小船。
此刻在荒郊野岭之间,找不到车马,为了是照顾伤病在身的贺承和手无缚鸡之力的金波,他们决定利用异乡人留下的那艘小船,沿着河岸顺流而下,找个地方补齐物资,再往百花谷的方向出发。
他们的运气不错,天色刚刚擦黑,便进到一座小镇。
这是一座很小的镇子,陆晓怜原本以为这里不会有多少外人,镇子里未必有地方投宿,却没想到沿着镇子上唯一的一条街走,竟有不少开门做生意的客栈旅店。
经历生死一线的惊险,又在河上漂了大半天,所有人都十分疲惫,就近找了家客栈入住。有了前车之鉴,这一回他们要了相邻的两个房间,贺承与钟晓住一间,两位姑娘住一间。
陆晓怜跟掌柜要了姜汤,盯着大家一人一碗灌下去,才放疲惫已极的贺承回房休息。
剩下的三个人不仅累,还很饿,目送着贺承上楼后,坐到桌前,七嘴八舌地开始点菜。
大鱼大肉点完,店小二欢欢喜喜地要去下单,陆晓怜忽然出声喊住他,交代了一句:“劳烦加一份清粥,生病的人胃口不好,不必熬得太稠。”
连店小二看的出来这粥是为刚刚上楼的那位公子熬的,更别提钟晓和金波了。
金波依旧瞪着那双清澈的眼,眸光闪闪地看着陆晓怜,又转过头瞪了贺承一眼,那得意洋洋的神情,仿佛在说“看吧,我就说他是晓怜姐姐的心上人”!
于是,钟晓更加郁闷,这顿饭,想必他吃什么都不会觉得香。
事实上,这顿饭并没有一个人吃得好。
刚刚上到第三道菜,金波忽然放下筷子,一把握住陆晓怜的手:“晓怜姐姐,我心里忽然有点慌,我们上去看一眼沈大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