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觉夏一脸苦相:“某从未想到,菰蒲的嘴会那样严实,无论卫统领怎么用刑,都不肯透露另一只蛊虫在哪!可菰蒲没有亲眷,有谁能让他做到这种份上?若是追求利益,可整个岭南道,没有人能比殿下给他的更多……更何况,菰蒲小时候还是殿下救下的,也不知何人能收买他,令他背叛。”
裴昭便道:“虽然我从未审过人,但看过不少卷宗,或许能帮忙审一审他。”
“某会去禀报殿下。”方觉夏立刻道,“裴小姐,殿下今日刚醒,你要见他一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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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昭抵达偏殿时,殿内恰好走出两人。前一人看上去约莫而立之年,穿着绯衣官服,步伐快而从容,后一人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容貌端正英武,穿着一身朴素的深灰色布衣,慢悠悠地跟在后头。
裴昭垂着眼走路,脑子里在想审讯的事,但布衣青年的目光,却直刮刮地看过来。即便裴昭没有抬头,也能感受到这人目光狠戾,像是出身军中。
等裴昭抬眼回望,那布衣青年已先一步离开,唯余一道高健的背影。
“裴小姐,那位是楼节度使。”方觉夏道,“是私自来的邕州。”
一面银色绸面的巨幅屏风挡住了去路。方觉夏停住步子。
“殿下在里面。裴小姐去吧。”
帐幔外的桌案上放着未来得及收拾的茶碟。刚才的三人估计便是坐在此处商谈,裴昭原想在此坐下,清灰的薄帐后传来崔珩平冷的声音:“裴小姐,进来吧。”
窗外灌入的风将纱幔吹得呼啦啦作响,吹灭了三彩灯上的烛火,光线一下子就暗了下来。裴昭掀开帐幔,抬步往内走去。仍旧穿着寝衣的崔珩正提笔在宣纸上勾画着,这时,放下紫玉狼毫,轻声道:“坐这边。”
裴昭他对面坐下,打量着他。青年面容苍白,唇色极淡,看上去极是憔悴。
裴昭刚想问一问他的身体如何,崔珩却先开口道:“裴小姐,双生蛊痛不痛?”
“不疼。”裴昭摇头,“殿下呢?你身体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崔珩温声道,“方郎中说,菰蒲原本要将蛊种在我身上,但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救我,我不想欠你人情。”裴昭答道。
他微微一怔,淡然笑道:“嗯,既然我们是做交易,还是得算得清一些。”
两人不约而同地静默着。
案上宣纸堆叠,瓷盂里装着烟灰。裴昭原以为那些纸张会是官府公文,看了一会,才发现是暗探带来的情报,花毗国、外使、驻军、觐见……偶然间瞥见的字句预示着情报涉及两国国事,于是将视线移开。
崔珩却把镇纸放在了一边,将这叠情报全部推到她面前,笑道:“裴小姐看上去很有兴趣。”
“我也没有想——啊!”
贯入的风将宣纸吹得上下翻飞,有几张落到桌下,裴昭刚要弯身去捡,轻薄的纸张又被风一路卷着,贴在远处的书柜边才停下。裴昭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停顿在原先最底下的洒金宣纸上。
宣纸上工笔细描着一位年轻娘子。
娘子约莫十七八岁,容貌光艳而夺目,黛色的远山眉细而弯,婉柔淑雅,漆黑的丹凤眼眼尾上挑,眼睑下点着花钿,胜似神仙。裴昭看着画中的璎珞、霞帔、腰饰,猜测这娘子出身京中的官宦之家。
画像的左下角写着“萧宛烟”、“年方十七”两列字,又盖着一串印章。
这些章是皇储选妃时才用的。裴昭这才想起当初崔珩选妃的事情迟迟没有结果,大概是因他拖延太久,崔瑀失了耐心,于是直接把物色好的王妃画像寄了过来。
有些莫名的惆怅。
若是崔珩当真成亲,以后估计会派其他的门客和自己对接翻案的事宜。裴昭抬起眸,见崔珩一脸好整以暇的神情,便什么也没说,只是把被风吹落的纸张捡回,压在镇纸下。
“裴小姐看着这幅画这样久,好像有话想说。”崔珩忍不住道。
“看这格式,是皇室纳妃时才有的画像。”裴昭漫不经心地分析,“萧宛烟,听上去是太后娘娘那边的人,长得很漂亮,看上去也聪敏。如今,萧丞相是陛下的股肱之臣,兰陵萧家也蒸蒸日上,的确是联姻的不错选择。那……下官在此预祝殿下夫妻情深,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崔珩望着那面无波澜的脸,声音近乎含恨:“裴小姐,你没别的话?”
裴昭问道:“有的。殿下将来会不会因为避嫌,将我们家的事交给别人负责?”
“避什么嫌?”
“女子肯定希望夫君专一,殿下若是还同我……”裴昭一时没想好措辞,“殿下若是因为什么事需要单独见我——比如苍梧山那样,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