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短短两个月,她也懂得了不少东西。譬如人都是有自尊心的,不能直接把银子丢到别人身上——怪不得有些人跪在地上看她的表情又爱又恨;再譬如以暴制暴并不是最好的办法——不过宋琼这条只坚持了两个月就抛之脑后了;还有什么跟长辈讲话要谦卑,跟同辈相处要真诚……这是宋琼有生以来最平淡的两个月。
夜里十九时常会被噩梦吓醒,便会抱着被子来找她,两人就裹着被子一起看话本,静谧又暖和的夜,风刮得窗户哐哐作响,十九会害怕地抓着她的胳膊,宋琼也不排斥,任由她靠着。每次她一离远些,十九就会无助地扯住她袖子,轻声恳求:“别动。求你。”宋琼感觉自己被需要了,心中常常暗喜。
那些日子很乏味,很枯燥,但却干干净净,于是在她记忆里烙印了七年。
可惜后来的她突然被召回宫里,等再回到宅子里十九已经消失了。
下人说她被家里人带回青州了。
宋琼不信,十九哪里还有什么家里人,就算是那个姨娘,这尊欠着债的瘟神走了她不该求之不得吗,怎么会上赶着找她回去?
后来宋琼又派人到青州寻了一圈,可是十九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讯。
她犹记得她回宫前十九拉住她的衣袖,眼里竟有些恳求和不舍,届时她不懂,不过分离片刻,很快就会再见的。自那之后宋琼心里就空落落的,宫外的宅邸也鲜少去了。没有了十九的监督,她又恢复了以往的行事风格。雷厉风行,我行我素,以暴制暴又成了常态。
“我不会画画,旁人又没见过十九的模样,连一幅丹青都绘不出。宫廷画师根据我的描述作了无数次画,可是没有一幅跟十九一模一样。随着时间流逝,我记忆里的十九样子也渐渐模糊了起来。”宋琼说这些话时眼里没了神采,略带稚气的脸上写满了怅然和失落,像个丢了心爱之物的孩子,看得阿玖心情也沉重起来。
离开丹青房时,阿玖悄悄顺了几张走。
她虽不会画山水花鸟,但唯独画人能有七分神似八九分形似。这都是因从前在青楼无聊,便替姐妹们绘丹青,一开始画得不好她们也不恼,开开心心收下。后来又替她们画自己想象中的意中人。画得多了简单几笔就能勾勒出神韵。
看得多了其实能从那些丹青里看出一些人的影子。叶兰清,沈凝沈霜,甚至是白竹……阿玖隐隐觉得宋琼的凤阳阁里所收留的女子都与画像有相像之处。
自己也是这个原因才得以关注吗?
阿玖仔细观摩几幅画,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竟真的好似从笔墨背后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稍有不满意就把纸揉成团扔开,重新布好纸蘸墨提笔。
说来也怪,她没理由帮宋琼还原十九的模样,可一想到宋琼说自己不记得十九的样子时无措的神情,她便难受。忘却的滋味不好受,被忘却的滋味更不好受。十九对宋琼来说是执念也好,是寄托也好,不可否认她在宋琼心里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世间众生千万,相遇就已不易,人生日岁长,何况要记住昙花一现的那两个月。她希望多年以后,也能有人像这样一直念着她,记着她。
她就这样画了一夜的丹青。
直到天明。
第25章 冰梅沁人
翌日阿玖睁眼,发现自己趴在案上睡着了,身上不知从哪儿披了一件缎衣。天已彻亮,但卧室中静悄悄的。忽然耳朵捕捉到一声沉重的叹息,阿玖侧了侧头,看见屏风后站着一个人。
“谁?”
那人探出头——宋琼换了一身竹影青衫,墨发用流苏发带束在脑后,回眸灵动。
“这些是你画的?”
这么快就被撞破,阿玖不好意思地把目光瞟向一旁:“我……随便画画。”她本来没打算让宋琼看到,想着找个时间悄悄把画放进丹青房中,没想这么快就被她发现了。阿玖不太想承认是专门为她画的,可余光瞥见宋琼捧着画像惊喜的眼神,忍不住补充一句:“……你看看有没有哪幅像的?”
宋琼凝视良久,蓦然扑进阿玖怀里。
“玖玖……谢谢你。”
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阿玖眼前浮现出一张稚嫩的脸。在青楼,也是常常抱着她胳膊撒娇,喊她“阿玖姐姐”,求自己给她打掩护。可惜自青州一战后便再无音信。此时这种熟悉感萦绕在阿玖心头,惹得她鼻酸,于是故意逗宋琼转移注意。
“叫声姐姐来听听?”
宋琼一听立马紧抿唇,装作没听到的样子。阿玖捏捏她脸,也便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