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琼只是摇头。沉思片刻,拿来纸笔写道:“玖玖,我并非治国之才,若宋邺治理有方,我何必因一己之私去搅乱乾坤,令百姓不得安生?”
阿玖笑:“你这半年就想出了这个?”宋琼抿唇不答,阿玖又道:“你如今伤也差不多好了,从此不管是要归隐,还是要复仇,我都尊重你的决定,支持你,陪着你。”
宋琼心中感动,抱住她。两人静静相拥片刻,宋琼认真写道:“我想出去走走。”阿玖颔首要跟,宋琼拉她回去,反行至床前铺开被褥。阿玖哭笑不得,道:“你要我睡觉?”
宋琼重重点头。她这些日子常做噩梦,每回午夜梦回都是阿玖唤醒的,她又端茶倒水擦汗哄睡,显然自己没怎么好好睡过。
宋琼把阿玖按到床上,学着她的样子伺候她睡觉。阿玖便也含笑受着,刚躺下要阖眼,她忽从枕下拿出一个面具,复坐起来,示意宋琼低身,边给她戴面具边叮嘱:“那你一个人去要小心,无论发生什么,千万别摘下面具,听见了吗?”
戴好面具,透过那双眼睛,阿玖惊觉这个姑娘变得沉静许多,不是因为许久不听她说话,而是眼神,那里面没有色彩,仿佛一湖映不出日月星辰的死水。
第61章 抔土为诺·中
避开众人出了客栈,宋琼开始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她从前虽贵为公主,却少有出宫的时候,就算出宫也是骑马乘车,游山玩水,自有人伺候,接触交好者皆为达官显贵,几乎不见贫窟之民。而半年来辗转各地,对于宋国各地民风她切切实实地去体验了一遭。
随着走的地方多了,她发现:靠京的州府朱门绣户,琼楼玉邸,街上之人无一不腰缠万贯,几乎可谓是“富贵逼人”;然而青州等边缘地带乞丐越来越多,与靠京州府天壤之别。更奇怪的是,宋琼从东街走到西街,眼见不下五十人——分明是流离之辈,一身污衣,拄拐捧碗,却各个显昂扬之态。
宋琼留意听了一听,二人嘀咕了好些她听不懂的话,宋琼心想许是他们丐帮的黑话,便跟了两人一路,才勉强听懂两人的意思。
一人道:“今天要到多少钱?”
另一人道:“什么钱不钱的,不过是例行帮务,你要是饿了,那边墙根儿底下有个女叫化,是个空心果子,身边还带着个小尖头,她们面前那些老瓜米,你直接去拿就是了。”
那人听了兴奋起来:“这么好的生意,你居然放着不管?”旁边叹:“嗐,那女的脸花了,一对招子也瞎了,卖不着好价钱,小的又小……啧,小是小点,不过也行,卖去窑儿,或者卖给哪个大老爷当童养媳也不错。”
两人说着拐角就不见了,宋琼只得停住脚步。她听巫珏说过,江湖上有种专门贩卖人口的叫作“老渣”,这些人最喜欢拐卖的就是妇女的孩童,从中牟取暴利。只是她万万没想到,丐帮里竟然都是些“老渣”。
依他们方才所说,宋琼寻至墙根,果然见到有一对母女蜷在角落,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说是乞丐却连碗也没有,只有一块破布铺在地上。那小女孩七八岁的模样,正缩在女人怀里睡觉。行人匆匆而过,无一驻足。如今秋风瑟瑟,天凉气爽。宋琼观之可怜,下意识让青青给她们些银子,可回首身边空荡荡,哪有昔日之人。
稍恍惚,宋琼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如今她身无分文,除了一身衣服稍好些,也没有别的了。宋琼便脱下自己的外衣,递给那对母女。
“谢谢,谢谢……”那乞母摸索着把衣服裹到半大的女儿身上,仍是抬着头不停道谢,连女儿醒了也不知。宋琼见她两眼空洞,胡乱点头,竟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意思,便对着那小姑娘点头回应,随后离去。
青州九衢三市,树色如旧,与她从前在马车上看时比起来并无不同。可是细看来,每个人脸上尽是汗水和忧愁,没有笑容,也没有眼泪。只有麻木,得过且过的麻木。
身边有马车驶过,车夫催促着行人让路,车厢里一闪而过满头珠翠的小姐,好奇而淡漠地打量周遭,见到乞丐便随手打发一点钱,以作怜悯。宋琼仿佛看见了从前的自己,自诩矜贵,总以为入世已久,已识得人生苦乐,其实这二十年都只是在走马观花罢了。
宋琼正自出神,忽然被一女孩子一头撞进怀里。只见那女孩子面带痴笑,浑身是泥,高举双手,险些将宋琼脸上的面具扯下来。幸而宋琼及时护住面颊,便将那女孩推开,不想一时力道过大,女孩踉跄几步跌坐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