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蓁额上沁出冷汗,“帝卿人中龙凤,天潢贵胄,自是臣不敢相配。更何况,宁华帝卿是陛下和太后最亲近之人,自是想要为帝卿挑选最好的贵女为妻,而臣家道中落,只怕不是太后心中人选。”
荣蓁在赌,她知道姬琬的话必定经过深思熟虑,可和宁华帝卿有关的人还有太后,她赌姬琬并没有同太后商量过。
姬琬的确迟疑一瞬,可很快便恢复如常,“太后已经知晓此事,而你,如今只需要告诉朕,你是想抗旨吗?这是赐婚,可由不得你!不止是你要遵旨,朕的弟弟下嫁,你那个外室最后由你亲自遣散,不然,休怪朕无情!”
荣蓁心头如坠巨石,纵然与颜佑安无数次争吵,可她从来不曾想过,将颜佑安抛下。昔年,她为了做官而处心积虑去到皇帝身边,苦心孤诣。从一个六品的闲职到如今的四品官员,旁人或许努力十余年才有的,她只靠了姬琬的喜欢而拿下,如今却也到了反噬之时。
幼年时,父亲曾告诉过她,人心复杂,不能示强之时便只能示弱,荣蓁声音里带着颤声,“陛下,臣幼年双亲亡故,宗族中人惦念的是我母亲身后的财产,无人在意我的死活,唯有颜家收留了我。颜世岚有罪,可却也对我有恩。颜佑安一个男儿在臣身边侍奉,如今更将清白之身给臣,又偏偏还是罪奴的身份,若是臣将他抛下,与亲手杀他无异!臣若成了不仁不义之徒,又如何能匹配帝卿?求圣上开恩,收回成命!”
荣蓁这一番话的确厉害,姬琬胸廓微微起伏,显然被她气到,仿佛若还是不肯罢休,她便成了昏庸无道的君主,枉顾大义。
前些日子姬琬说的不错,荣蓁不会乖乖领旨,即便是拿颜佑安的死活来威胁。池中的锦鲤不会因为威慑而甘愿上钩,可只要钩上的诱饵足够让人动心,没有人可以抗拒!
为君者,应恩威并施。
姬琬站起身来,一步步从御阶上走下,停在荣蓁面前,“朕并不想为难你,你方才说的那番话倒也有理。朕想成全你的大义,你回去想一想吧,究竟是领了旨意,还是要舍弃一切,只为了偿还颜家的恩情。”
姬琬如此平静,并未让荣蓁卸下心防,反而让她更为警惕,她道:“臣定会给陛下答复!”
荣蓁刚要告退,便听姬琬道:“朕不愿让你为难,你若是领旨,朕可以替颜家翻案,颜家那个儿郎也不再是罪奴之身。虽已不是在室子,但也未必绝了嫁人的机会!你回去吧,好好想想,不论是哪一种,朕都愿意接受。”
曾经费劲一切心机皆求不得之事,如今机会就摆在眼前,荣蓁却没了伸手的勇气,姬琬让她来选,倒是为她出了个天大的难题。
荣蓁从紫宸殿走了出来,双腿如灌铅一般,脸色更有些苍白,庆云察觉她的异样,想上前去扶她一把,荣蓁却示意自己无事,一路走回官署,颓然靠在椅上,她闭上眼眸,仿佛绝望的人在沙漠中寻求一方绿洲。
她不明白,为何会是她,就算姬琬真的喜欢她,也不见得一定要把自己弟弟的终身之事一并托付给她。
荣蓁怎么都想不通,夕阳下坠,房内渐渐昏暗,荣蓁没有挪动半步。若是颜佑安知晓皇帝愿意替颜家翻案,只怕付出所有代价都要做到,哪怕这要你牺牲他和她,她渴望有人能替她做个决定。
天越来越冷,簌簌落下雪花,荣蓁身上披了厚重的斗篷,可坐在马车里仍旧觉得冷,或许这寒意不仅来于这冰天雪地。
雪飘落在荣蓁肩头,她走到门前,房中烛灯还亮着,颜佑安并未睡下,咳嗽声渐重,平儿替他抚背,“公子,您歇歇吧,别再写了。这已是第三封了,你若是不满意,不如明日我去官署一趟,请大人回来看您。”
颜佑安摇了摇头,“她这是生气了,你明日去把这封书信送去,她看了一些或许会改变心意,荣蓁不能辞官。”
荣蓁听到这些,苦笑一声,转身离开了,她并不怪颜佑安,落入绝境的人,总想抓住身边的任何一颗稻草,她不是颜佑安,颜世岚待她再好,她们也不是血亲,她无法对颜佑安的悲苦感同身受。
荣蓁坐上马车,车夫问道:“大人,您要去哪儿?”
要去哪里,连荣蓁自己都不知道,她自己的府上太过冷清,荣蓁不想回,可心里烦闷,也不想回官署。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被堵住了去路,悠悠停了下来,荣蓁向外看去,楼上灯火通明,是教坊。不管风雪多么大,这里的人依旧一醉销愁。
从前她是这里的常客,只为了和颜世岚赌气,不肯考科举,硬是作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在这教坊中住了大半月,同郑玉便是因为争夺同一个男子而不打不相识,到如今,她连那个男子是何模样都不记得了,却落下一个以诚相待的知己。
车夫有些焦躁,荣蓁掀开帘子,“不必往前走了。”她下了马车,嘱咐道:“你回去吧,明日一早来这里接我便是。”
荣蓁将帽子拉下,举步进了教坊中,坊中管事很快上前,瞧见是她,有些惊讶,荣蓁已经一年不曾踏足此地,如今倒真算是稀客。
荣蓁毫不在意她的打量,只道:“备一间上房,送些酒过来。”
那管事犹豫着,笑问道:“可还需要坊中公子陪着?”
荣蓁顿了顿,“不必了。”
第007章 无情
管事出去了许久,可这酒迟迟未上,荣蓁渐渐失去耐心,起身便要离开,谁知刚拉开门,却见云轶端着酒壶立在那里,“怎么刚来就要走?管事怕招待不周,又摸不清你如今喜好,特意去我房中寻酒。”
荣蓁看着他,云轶也丝毫不惧,“我的脸上可没什么东西,外面天寒地冻,既然来了,不妨饮一杯。”
说着话,云轶已经从她身旁绕进去,荣蓁也回了房里,“我并不是来找你喝酒的。”
云轶将酒杯摆好,“我知道,你不过是没了去处。”他回头看着她笑道:“前几日还说请我喝杯喜酒,怎么,你的夫郎不许你进门了?”
这话如今听来讽刺,荣蓁道:“云轶,你在这教坊中迎来送往许多年,还有什么事看不开呢?来这里的人有几个是带着真心的,我以为你至少比他们还要拿得起放得下。”
“是啊,我的确没你这般潇洒,我也没想否认。”云轶举着杯子站起身来,来到荣蓁身后,俯身半拥住她,“我最想的是你变回以前那个荣蓁,哪怕都是虚情假意,至少说的也都是我爱听的话。我早就说过,颜佑安留在你身边只会让你伤心。”
他偏头在她颈间轻嗅,似不经意间触碰她耳畔的肌肤,唇瓣轻启,“今晚可要留在我这儿?”
荣蓁合上眼眸,将他推开,“从前的荣蓁什么样子,我自己都记不得了。”
云轶轻笑一声,一只手去扯她衣带,“我不介意帮你回忆一番。从前的你至少不会拒绝我。”
荣蓁耐心用尽,握住他的手臂,将他扯到身前,荣蓁盯着他的双眼,“云轶,一直装傻是不是很有意思?你莫不是觉得所有女子都可以被你愚弄?”
手臂上内关穴被她扣住,云轶忍住痛,“你这是何意?”
荣蓁冷声道:“你十七岁便在这教坊里,这么多年,没有人敢为难你,更没有人可以逼迫你,难道你以为我毫无所察吗?教坊为官府设立,你来往于多少人身边,又有多少人的机密被你探去,一览无遗,你不离开这教坊,没有旁的原因,因为你就是皇室里的一双眼!”
明明被人拆穿,云轶却丝毫没有慌张,有恃无恐一般,却反问荣蓁,“难道你怕我对你不利吗?还是你觉得我也在利用你?”
荣蓁皱眉,“我没空与你理论这些,让开,我要走了。”
荣蓁转身离去,可刚走几步,便觉身后指风袭来,荣蓁侧身躲过,衣袂翩飞,旋出利落的弧度。
云轶却像是铁了心要同她一较高下,再次飞身过来,荣蓁伸手挡住他,“你闹够了没有?”
两人交手几个回合,房中的桌椅凌乱,荣蓁没了耐性,一掌击在他的胸前,云轶退后几步,抵在墙边。
他似乎受了伤,捂住胸口立在那儿,再不像之前那般痴缠,荣蓁蹙眉,她竟从未察觉云轶习武,也对,在这儿风月场,即便有人庇佑,若没有功夫傍身,只怕也会被人占尽便宜。
和这个人动手,哪怕占了上风,也 是毫无益处,荣蓁开口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云轶胸前有伤,似不敢用力呼吸,“你莫要……草木皆兵,我不过是想封住你的穴道,将你留住罢了。谁知你如此机敏,竟连一丝机会都不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