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恒这才抬起眼来,离得近了,才看清兰侍卿的容貌,姬恒怔愣住,而后与荣蓁对视一眼,这兰侍卿竟像极了从前的惠君徐氏。
姬琬挥了挥手,让兰侍卿入座,而后同姬恒道:“朕最初见时也觉得惊讶,惠君福薄,在这宫中又最有孝心,等他去了之后,朕常觉亏欠于他。惠君从前与你交好,朕便让兰侍卿过来,让你瞧瞧。”
姬恒淡淡一笑,“的确有些像,惠君心思纯善,想来地下有知,也不愿让皇姐这样挂念。”
兰侍卿听她们说着话,并不作声,他一早便知自己是已逝徐惠君的替身,可他并不在意,能不再是一个卑微的宫侍,不必每日服侍宫中贵人,锦衣玉食的生活着,已经是他从前不敢奢望的事了。
而姬琬也并不在意兰侍卿怎么想,叹了口气,“这两年父后崩逝,你们又不在都城里,朕总觉得孤寂,不知是不是老了些,总是想起一些旧人旧事。”
荣蓁轻声道:“陛下这是哪里的话,您如今正是春秋鼎盛之年,朝野也都安稳,怎么会老呢?”
姬琬如今三十有八,鬓间已经生了些白发,隐在青丝中间,灯下分外惹眼,道:“朕瞧着你倒是没变,除了比从前稳重些,话少了些,这容貌与之前一般无二,可见你在襄阳这几年倒是过得顺心。朕操心着朝廷里的大事琐事,即便每日听着朝臣三呼万岁,倒还没有糊涂到真以为自己能活一万岁的地步。你既回了京,还是要多多替朕分忧才好。”
姬恒替荣蓁说着话,“皇姐这就冤枉了她,她在襄阳平素也忙得很,白日我在府里都瞧不见她的身影。不过皇姐也不要太过劳累,您的身体要紧,大周还指望着您呢。不如明年春日去行宫住上些时日,也算是散散心了。”
姬琬含笑看了他一眼,“你究竟是体谅朕这个皇姐,还是体谅你妻啊?”
姬恒笑了笑,姬琬道:“听说璇儿也在习武射箭,明年便带着孩子一起过去。”
之后荣蓁与姬琬又饮了些酒,等宫宴散去,兰侍卿跟在姬琬身后回了宫,姬恒与荣蓁坐着辇车回了府,他扶着荣蓁的身子,问道:“可觉得有哪里不舒服?”
荣蓁摇了摇头,“方才只觉得车有些晃,这会儿倒是好些了。”
回到正殿中,姬恒替荣蓁宽去衣袍,扶她躺在榻上,荣蓁睁开眼眸,便见姬恒在她眼前忙来忙去,她伸出手,姬恒转身握住,道:“醒酒汤快好了,一会儿喝了再睡下。”
荣蓁拉着他坐到榻上,姬恒将软枕垫在她背后让她靠着舒服一些,荣蓁道:“也没有很醉,只是太久没有饮酒,殿内又热了些,才有些醺然。”
姬恒道:“今日瞧见那兰侍卿,倒真让我想起了徐惠君,皇姐说是怀念他,可有了替身,便真的能替代原来的人吗?况且从前皇姐也没有很宠爱惠君,与其是惦念旧人,倒不如说是为了安抚自己的心。”
说到此处,姬恒倾身伏在荣蓁身前,轻声问她,“若换作是你,你会寻个替身吗?”
荣蓁抓住他的手,放在胸前,“陛下是陛下,我是我,我们本就不同,何况,你在我面前,我去寻哪个替身?”
这话倒让姬恒很是满意,笑了笑,“不过我们可要说好,都城与襄阳不同,若是同别的官员宴饮应酬,你可不能沾染了旁的男子。”
荣蓁笑他,“从前也不见你这般善妒,如今都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怎么愈发在意起来。”
姬恒眉眼含笑,道:“怎么,你也觉得我老了吗?”
这话倒与姬琬如出一辙,荣蓁并不回答他,只按住他的后颈,吻住了他的唇,一只手在他身‖上摸索着衣袍系带,翻身将他压‖在榻上。
恩生带着侍人端来醒酒汤时,见内殿的灯已经熄了,里面传来稀碎的歂息声,他脸色一红,忙带着侍人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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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散后,宫侍将韩云锦请到东宫,明贤斜倚在软榻上,正逗弄着笼子里的金丝雀,韩云锦一身绛紫色官服从外面走了进来,同明贤行礼,明贤这才坐直身子,挥手让宫人将那鸟笼提了下去,笑着道:“前几日本宫病着,怕把病气过给姑姑,这才没同姑姑见面。”
分明是明贤对她有所不满,如今却又掩饰着给了个敷衍的理由,韩云锦讪讪一笑,“那殿下的病可好些了?”
明贤笑了笑,眼眸里透着些狡黠,“自然是好多了。”
明贤站起身来,走到韩云锦面前,不过十二岁的年纪,身量已是很高,“母皇让舅舅和荣蓁回了京,还给了荣蓁户部尚书的官职。姑姑几年的功夫才做了吏部尚书,眼下荣蓁是要与姑姑平起平坐了。”
韩云锦抬头看向明贤,明贤心头不快时便常对她冷嘲热讽,这么多年她早已经习惯,“这也是陛下的安排,况且一切都是为了殿下您的今后铺路。”
明贤却道,“是吗?姑姑方才瞧见本宫那只雀鸟了吗?三日前新换的一只,从前那只叫声太让人厌烦,又不像鹦鹉那般可以训练。本宫见了这 些不受驯,不听命于本宫的鸟儿,便只想换去。姑姑你说,这荣蓁是哪一种呢?”
这话也像是在点她,韩云锦道:“荣蓁是殿下的心结吗?怎么每每都要提起她?”
明贤闻言笑了起来,“姑姑,荣蓁怎么会是我的心结呢?真正对荣蓁有心结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韩云锦胸前微微起伏,她竭力自持,“殿下今日找臣过来,可还有事?”
明贤缓缓道:“近来太医院的人频频去紫宸殿为母皇请脉,医案虽无法看到,但本宫想着,母皇的身体怕是有些不好了。这个关口将荣蓁召回来,防备的究竟是谁?还有,本宫方才那些话或许刺耳了些,但也只想提醒姑姑,居安思危,你不是为了本宫清除障碍,而是为了你自己。尚书令一职空闲着,本宫打算着人在朝堂上提起此事。不论如何,本宫还是希望姑姑能压过荣蓁一头的。”
等韩云锦从东宫出来回到府中,心里只觉压了一口浊气,将书房里的瓷器摔个粉碎。
而次日早朝,明贤的确也让人这么做了,只是皇帝并未表态,这件事便又被压了下去,荣蓁心里清楚,这事背后定有人推波助澜,她清楚,姬琬也清楚。
一晃半年过去,姬琬都没有再提起尚书令的事。而江南又出了一桩事,原本武林归朝廷管辖之后,一切本已安稳,但近来武林中人在姑苏举行武林大会,逍遥派的少主在闹市与醉酒之人起了冲突,一怒之下连杀数人,那些人并非武林人士。秦不言带人将逍遥派少主押入牢中,按照大周律法当处斩,逍遥派掌门护女心切,煽动武林人士对抗官府,一时之间剑拔弩张,消息很快传到姬琬耳中。
姬琬震怒,“这些武林草莽,莫非置我大周律法为无物,简直目无王法!”
慕容霄早在一年前被推举为武林盟主,这件事他必定牵扯进去,荣蓁本想缄默,但又实在压不住心头那份担忧,道:“陛下,您为了武林之事费了不少的心,若只为了一个逍遥派,便大动干戈,之前的努力岂不是付之东流。不如找人前去江南说和此事,平息两者之间的怨气怒气,化干戈为玉帛。”
姬琬看向荣蓁,又看了一旁立着的韩云锦一眼,“你去江南一趟,把此事摆平。”
韩云锦有些惊愕,“可是陛下……”
姬琬顾虑着荣蓁与慕容霄从前那段旧事,眼下只能安排给韩云锦,但韩云锦深知此事不好处置,秦不言花费数年才达成此事,一个不慎,可能会弄巧成拙。
韩云锦在府中思来想去,最后却是使了苦肉计,下楼时摔伤了腿需要静养,连姬琬也拿她没了办法。
秋风萧瑟,帝卿府庭院里,侍人正扫着落叶,荣蓁从外面进来,只见璨儿坐在姬恒的腿上,奶声奶气地跟着他背诵诗词。
瞧见荣蓁进来,璨儿连忙从姬恒怀里挣脱开,跑到荣蓁身边将她的腿抱住,荣蓁弯腰将他抱起,姬恒嗔怪一声,“刚学了没几句,便又到你跟前撒娇,当真是无大志。”
荣蓁笑了笑,捏了捏璨儿胖乎乎的脸颊,“无大志也好,每日吃吃睡睡,也乐在其中。”她抱着璨儿掂了掂,“比从前又重了些。”
姬恒温声道:“今日本是休沐,皇姐召你进宫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荣蓁将璨儿放下,让侍人带他出去玩闹,这才同姬恒道:“陛下让我去姑苏一趟,代为处理武林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