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唤了一声,声音嘶哑得厉害,邱霜推门走近,瞧见眼前之景,慌乱不知如何是好,只见陆嘉将手中腰牌递过来,哑声道:“拿着它,去把我交代的事办好。”
邱霜跪在地上,心有余悸,“主子,您真的决定这么做吗?”
陆嘉抚着怀中人的侧脸,神色痴迷,“你只管去做,我已做了足够的准备,即便为了那个人,她也不会杀我。”
西市已经聚集了许多百姓,或是踮脚张望着,或是窃窃私语,今日除了韩云锦处腰斩之刑以外,还有其数名同党被处斩首。故而亦有人怀中揣有馒头,等着沾这颈间血救治家中痨病之人,一旁有读书人轻声斥道:“庸医误人,这血能有何用?更何况还是这些贪官污吏的血,搜刮多少民脂民膏,污秽至极!”
周围人哄笑一声,那人神色讪讪,往一旁躲了多,却仍旧盯紧那几名跪地等候处刑的犯人,只恨不得立刻便到时辰,
与人群中的喧闹不同,若有心者定能察觉监斩官眼神间难掩的焦灼,随着未时临近,陆蕴背上冷汗已经浸透里衣,她望着刑台上面无表情的韩云锦,不论荣蓁让她做这监斩官的用意为何,韩云锦的结局是死还是活,都让她忐忑不安。
直到身旁官吏提醒,陆蕴看向漏刻,又往人群中看了一眼,将斩首令牌丢了出去,刽子手得了令,验明正身后,便要行刑,却听刑场外马声嘶鸣,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众侍卫向此处赶来,为首之人手举令牌,高声道:“且慢,摄政王有令,罪臣韩云锦今日暂缓处刑,移送摄政王官邸审问!”
韩云锦眼眸倏地睁开,唇角露出不易察觉的笑意。
那枚令牌送至陆蕴手中,验看过后,为首之人道:“陆大人,在下可否将人带走了?”
陆蕴却道:“这的确是摄政王的令牌,可从刑场拿人,实是少见,人你们可以带走,但这令牌本官会亲自交到摄政王手中,否则岂不是没了凭证。”
那人见陆蕴坚持,并未争 论,“也罢,殿下自然是信得过陆大人的。”
韩云锦就这样被带走,陆蕴握紧手中令牌,看向刑场其余囚犯,冷声道:“行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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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华殿内室,窗半撑着,凉风拂了进来,撩动榻边纱幔,荣蓁在榻上沉沉睡着,眉宇间并不舒展,陆嘉的手指抚在她眉心,若非还有事要做,他真想就这样陪着她,他从枕下将一瓷瓶取出,凑到荣蓁鼻间,慢慢等着荣蓁醒来。
荣蓁震怒之中吸入太多迷香,一盏茶过后,才慢慢清醒过来,只觉眼帘沉重,帐顶的花纹由模糊渐渐清晰,更无可忽视的便是身边的男人,颇为轻柔地道了一声,“大人醒了?”
若非荣蓁还记得昏倒之前的事,只听他这语气,倒像是极其关心她,而不是处心积虑算计了她。
荣蓁神志虽已过回笼,可身体却动弹不得,冷眼看着始作俑者,难掩厌憎。
陆嘉撑着头,声音低哑,面上却带着笑意,手指缠在她衣带上,“大人为何这样看着我,难道是怕我趁你昏睡着,与你成了好事吗?”
荣蓁侧眸,眸里的愠色毫不掩饰,冷声道:“你敢?”
陆嘉已是十分了解荣蓁的性情,她骨子里有着大周女子的高傲,绝不允许自己雌伏在男子身下,即便是不得已要与哪个男子燕好,哪怕是她厌恶的男子,她也会是主动的那个人。
陆嘉轻轻启唇,极为坦诚,“我不敢。”
荣蓁尝试着将手臂抬起,还是有些酸涩无力,右手手背勉力搭在眉骨上,闭着眼,努力调理着内息。
陆嘉却不安稳,手划过她修长的颈子,似在撩拨她。
荣蓁适时开口,“太后若是榻间寂寞,臣可以让人为你寻几个面首入宫。”
若是从前的陆嘉闻得此言,只怕早已羞愤发抖,但陆嘉却只是笑了笑,“好啊,不需几个,只一个便好。”
他靠在荣蓁的肩窝里,下颌微微抬起,唇贴近荣蓁耳畔,仿若情人间呓语,“只要那人同荣大人一样的容貌,一样的身量,一样的年岁,一样的冷漠无情。荣大人可寻得来?”
荣蓁无视他的撩拨之言,这才察觉到何处不对,她看向腰间,那里原本坠着的腰牌消失无影,原来这才是陆嘉迷晕她的目的。他盗走她的腰牌,荣蓁脑海中闪过一念,眸光如冷刃一般盯着他,“你放走了韩云锦?”
陆嘉猝不及防间,眼前天地已经转换,荣蓁气力恢复,扼住他的颈子将人按在榻上,颈间的掐痕已经转为暗紫色,如今再被人以同样的力道按住,陆嘉忍住痛楚,即便他吃痛出声,荣蓁也不会手软。
荣蓁俯视着他,这次倒是给他留了开口的机会,“你拿我的腰牌去了刑场放人,是前两日同韩云锦的夫郎做的交易?”
熟悉荣蓁之人定能明白她眼下的平静都只是表象,暗流涌动中掩藏的是被愚弄的愤怒,陆嘉年轻的面庞泛起红色,他仰头得到一些喘息的机会,“我是答应了韩主君不假,可我都是……咳咳……都是为了大人你……”
若今日监斩官员是秦楚越,即便在那刻有人持着荣蓁的腰牌要求放人,她也不会理会,韩云锦的命留不下,可监斩官是陆蕴,荣蓁不知道她究竟真的是被那块腰牌迷惑,还是与其子早有谋算,荣蓁冷笑一声,陆蕴小心谨慎不假,可她更相信后者。
荣蓁怒极反笑,“为了我?”
陆嘉的唇微微启动,道出那个人的名字,荣蓁眼神一震,手上的力气更重几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陆嘉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荣蓁这才将他松开,他嘴角甚至咳出血迹,可她耳边却只回荡着那个名字,荣蓁一把抓起他的前襟,将人拽至身前,“你没有骗我?”
陆嘉的手攥紧荣蓁手臂,盯着她的眼眸,“那就请摄政王听好,我之所以设计将你骗至此处,取了你的令牌做这笔交易,皆是为了从韩主君手中救出你的至交好友郑玉,她没有死,她还活着。”
荣蓁曾无数次梦见郑玉惨死的情形,凄厉的求救,每梦见一次,她便恨不得掘开帝陵,将明贤鞭尸泄愤,可如今有人告诉她,郑玉没有死,被人藏了起来,只为当作最后求生的一件筹码。
许是怕荣蓁不信,陆嘉从袖中掏出一张地契,继续道:“这是那日韩主君交给我的,地契在韩云锦一个通房的名下,当年的事我并不清楚,韩主君只说了只言片语,大概便是她们掩人耳目将重伤的郑将军藏了起来,又寻了一具残尸充数,数年来一直关在城中一处不起眼的宅子里,直到韩云锦被你逼到绝境,才用此招相救。你或许不信,其实一开始我也不信,人之将死,什么阴险的招数都做得出,我暗中让人寻了郑府里一年老侍人,由他亲自看过才能确认。”陆嘉又添了一句,“不过那人的命也没能留下,韩主君的人杀了他。”
荣蓁听得仔细,却从他的话里寻到一些破绽,“你若是真想帮我,为何不直接告诉我?反而如此迂回,你身处后宫,又是如何让人帮你做事的?”
韩云锦已然逃走,荣蓁沉思片刻,不等陆嘉开口,从榻上起身,让人去唤禁卫都统孟靖过来,陆嘉跟了下来,在她身后道:“因为韩主君也不全然信我,他握有这样的筹码,也怕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告诉我,只要我提前透漏给你,他的人会即刻杀了郑将军。他所求的是保住自己妻主的命,而我所求的是救下郑将军,以此让你看重我一眼!所以我不顾一切也要达成所愿,比起韩云锦的死,你更想要郑将军活,不是吗?”
荣蓁回头望了他一眼,没有再开口,只攥紧手中地契,不过须臾功夫,孟靖便赶到临华殿,荣蓁匆匆走到殿前,冷冷吩咐道:“有贼人仿了本王腰牌,在刑场救走了韩云锦,立刻着人追捕,张贴告示,封锁城门。再派人将韩府封住,韩云锦夫郎投入刑部大牢听候处置。若擒住韩云锦,不必留活口,即刻处死!”
孟靖神色凝重,连忙应下,而后却见陆太后从殿中走出,脖子上伤痕可怖,却靠近了荣蓁开口提醒道:“还有郑将军。”
荣蓁从禁卫中调取一拨人马,决议亲自带人前去城中寻人,她回头看向陆嘉,凉声道:“你也跟着,若是我寻不到郑玉,你的命也不必要了。”
陆嘉倒是乖觉,披了斗篷跟上,同荣蓁坐上同一辆马车,许是寻人心切,马车疾驰在官道上,颠簸之处,陆嘉捂住胸口不断干呕着,荣蓁端坐在马车中,撩起车帘,看向外面,陆嘉的手放在荣蓁手臂上支撑着,面色惨白,喘‖息道:“若我是郑将军,有荣大人这样的知己好友,怕是死也值了。可惜,大人的情义只给数人,对我一向漠视。”
荣蓁瞥了他一眼,虽未开口,却也默许了他的动作,陆嘉扶着她,倒是减缓不少,面色也好了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禁卫掀起车帘,荣蓁不等相扶便下了马车,她抬眸看向眼前破旧的宅院,声音有些微颤抖,“那里面有对本王至关重要之人,你们务必将人救下来!”
只是事情并不如荣蓁想象那般险峻,禁卫搜寻过后,回来复命道:宅院一间房子里的确躺着一人,昏睡着不知身份,并未瞧见什么贼人,但从正房桌上茶盏来看,这里之前的确有一些人在,不知得了什么风声逃走了。
荣蓁顿时明白过来,韩云锦成功逃脱之后,韩主君让人撤走,为的是用活着的筹码牵制住荣蓁,给韩云锦争取更多时间,若是将人杀了,只会激怒她,等候的是更遮天蔽日的追捕。
荣蓁快步走进宅中,随着禁卫来到一处房门前,不知为何,她竟不敢靠近,她盼望里面之人是郑玉,却害怕只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