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回莉莉安娜,她不再发着不可预测的脾气、随意砸坏前一天还宝贝得不得了的东西;不再隔三差五就提出要买这买那;甚至听梅根说,她连给兰斯洛特少公爵回信时都变得愁眉苦脸的。
更让人讶异的是,她真的开始认真地看书,不但做笔记,还追着乔瑟夫问这问那——如今的莉莉安娜,比起失忆,更像是……一模一样的外表下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了。
真的是中毒导致的后遗症吗?
导致她中毒的,的确是相当烈性的毒药,甚至领地里最优秀的那几个治疗师,都不敢将轻易认领救回斯诺怀特侯爵之女的奖赏。他们纷纷谦虚地表示:“不知道采用的那些措施里到底哪一条起了效果。”
而当时始终守在莉莉安娜床前的福兰特也看得出,如果不是父亲的威压,那几个治疗师很可能会在被传唤到府上刚刚粗略探查后,就直接宣告没有必要再进行什么治疗了。
但是他从未听闻过当今谁有这种本事。哪怕是几乎只存在于只言片语传说中的暗系魔法,应该也做不到置换人的灵魂。
退一万步,就算有这种未知魔法存在,在他和父亲的眼皮底下动完手脚后,还能全身而退——有这种本事的魔法师,足够让整个王国都为之震动,不可能只满足于躲在阴影里,做一个杀手。
“您看起来很疲惫了,让湖面恢复原状会不会好一些?”还在沉思的福兰特突然听到莉莉安娜这么说,他低下头去正好迎上了少女的目光。
小心的、谨慎的、试探的眼神,她显然想努力地把自己在想什么都藏到眼睛深处,但她还太年轻了。
“未被世事捶打过的眼眸,因为过于澄澈很难掩饰情绪,但这不是坏事。”他想起父亲从前对他说的这句话。
他以为这是父亲对他的敲打,但很快父亲就又说道:“对父母而言,孩子拥有这样的眼睛,是他们的勋章。福兰特,只是我到现在都想不好怎么在面对你时,该怎么把握一个父亲和瑞诺卡领主之间的界限,我既担忧你过早地承受太多,又担忧你坐上这个位置时,承受得还不够多。”
强大如一方磐石镇守在瑞诺卡的父亲在老去,在这些既属于父与子、又属于领主和继承人之间的谈话过程中,父亲开始越来越频繁地看向桌上那方属于母亲的相框。而福兰特总是忍不住想,如果母亲还在,父亲应该会对他严厉得多吧。
“您还好吗?”他又听到了莉莉安娜的问话,他居然在放任自己发呆,这不是好事情。
他错开了目光看向湖面,眼神也许可以伪装,但利用能感应的元素在身体内构筑出屏障是所有能使用魔法之人的本能。
而他感受不到莉莉安娜有任何的设防。
不管是刚刚因为受到惊吓直接扑入他的怀抱,还是现在这样站在他面前,他都确定自己可以毫无阻碍地把少女全身的血液凝结成冰、把它们塑造成一柄剑的形状,再从她的身体里抽出来。
这个过程花费的时间不会超过一秒,她直到倒下彻底死去,可能都搞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7章 冰湖(3)
“呃……让这么大的水域结冰,应该是很费神的事情……吧?我已经不想在冰上玩了,您让冰化掉,再坐下休息一会儿吧。”莉莉安娜说道。
之前注意力一直在骑马上。这会儿站得近了,抬头看福兰特的莉莉安娜觉得自己从他身上嗅到了亲切的、属于每一个项目和大论文的开题报告、中期报告、结题报告以及答辩准备前的那种低气压。学生们在项目结题的高峰从如畜棚一样的实验室鱼贯而出,连空气里都因为满是疲于奔命的味道而让人感到沉重不已。
还站在原地的福兰特看着莉莉安娜不太熟练地拎着自己及地的长裙、从湖边走到树荫下的背影。
风依然在不断吹动她散开的长发,她蹲到地上伸出手在草丛里摸了摸,然后便直接坐到了地上去,看起来一点儿都不介意草皮深处可能藏着会让淑女尖叫起来的虫子。
他心里突然生出一些愧疚来,就像是砖缝里挤出了一粒野草种子浸泡雨水后意外长出的芽。
可能是单纯的因为莉莉安娜关心他时,他却因为不着边际地猜疑,想着要从她的身体里抽出一把血剑;也可能是更早的时候那颗种子就在那里了,因为福兰特坚信如果他那段时间没有被突然到来的“好消息”分心,眼前的少女就不用遭受中毒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