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爵对莉莉安娜的这个举动表示惊讶,同时也立刻领会到了莉莉安娜此举的目的,这让他坐在议政厅里沉吟了很久,从清晨到正午,然后他才缓缓开口道:“她做这些事是白费功夫,皇帝不会考虑把皇位给她的。”
侯爵太了解如今坐在皇位上的那个男人,在他们都还年轻、肩膀上不需要去扛那么多重担的时候,他们曾经是非常亲密的挚友。
皇帝当时是个注定今后只会有虚衔的贵族,他的愿望就是得到皇室的允许,在北边拥有一个公馆,这样即使好友日后继承了北方的爵位,他们也还能有一些相聚的机会——这份情谊,让皇帝在像掩盖人生污点一样想要藏起自己的私生女时,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斯诺怀特侯爵,并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对当时正在经历意外失女之痛的侯爵夫妇说:“正好,你们丢了一个女儿。”
皇帝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都在表明,他希望用自己的私生女去顶替走失的莉莉安娜斯诺怀特,而真正的莉莉安娜斯诺怀特,侯爵不必再去找了,反正那个孩子大概率已经死了。
这确实是事实,当年所有人都觉得他们的小女儿已经凶多吉少,因为在意识到女儿走失后,斯诺怀特家族立刻动用了所有的骑士封锁女儿走失的地点。
在这样声势浩大的搜寻中,莉莉安娜斯诺怀特也依然杳无音讯、如一滴水珠直接从地面上蒸发,这显得她的失踪不像是单纯的意外,更像是一种阴谋,或者是纯粹的报复。
但侯爵当年是满怀着皇帝会念着友谊、以及他仓促登基后北方几乎立刻就表达了支持的旧情,会积极帮助他们夫妇寻找女儿的希望去的首都,结果却从昔日挚友那里得到了这样不近人情的要求。
当年的他年纪也就比如今的长子大一些,一种被背叛的愤怒让他差点想要动手,而好友却坐在高高的皇位上,头戴皇冠,手持权杖,用眼神询问他,他是否是在代表一个家族试图发动对皇权的反抗。
侯爵当时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掉皇帝,哪怕所谓的王国第一骑士巴尔特班纳在那里,王国四个家族直系领主需要忌惮的人屈指可数,但侯爵必须考虑到皇室和南方兰斯洛特家族从未明说、但一直确实存在的同盟关系。
这么多年以来,皇室一直都不动声色地在兰斯洛特家族失去直系家主的时候充当他们的保护伞,所以如今反过来,当皇室突然失去强大的继承人,南方也应该会反过来给予助力,这两个家族的利益捆绑之深,不是侯爵和皇帝几年在学院的同窗情谊可比的。
作为父亲,他想要不顾后果地为了儿女抗争,但作为领主,刚刚继承爵位不久的他不能不顾后果,把领地上的所有人置于被另外三个家族冠上反叛之名,冠冕堂皇群起攻之的境地。
侯爵是在那一刻,才真正了解了自己的挚友是怎样的一个人,他最终履行了属于臣下的忠诚,按照皇帝的要求带回了那个孩子,而从那一刻起,他和皇帝之间也只剩下了君臣的关系。再后来,他拒绝了皇帝的加封,因为他觉得如果欣然接受,那么这个公爵的头衔上将沾着他妻女的血。
反正,如果谁会因为斯诺怀特家族没有公爵的名位就轻视他们,只代表那个人蠢得可笑。
侯爵不是不知道带回来的那个女孩是无辜的。他把那个孩子带回瑞诺卡时,她当时才一点点大,比他的小女儿都还要小一些,连话都不会说几句,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会翻来覆去地念叨“妈妈”,以及咿呀咿呀、断断续续地哼哼几句和瑞诺卡的童谣风格迥然不同的儿歌。
但是他还是把一些东西迁怒到了这个孩子身上,尽管他知道那些愤怒该朝着她的亲生父亲、甚至该朝着他自己。
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放下所有的嫌隙把那个孩子当做亲生女儿看待,因为当看着她穿着华丽的衣服“哒哒哒”地跑下楼梯,跑入他的视线,他都会去想,现在跑入他视线的,原本应该是他自己的女儿。
在又承受了妻子早逝的打击后,侯爵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在面对那个孩子时保持表面上的心平气和,因为他会控制不住地去想,妻子的死亡会不会和之前的这一系列变故有关。
在这种情况下,他尽量减少自己和那孩子接触的机会,并在皇帝给她安排了婚约后感到了一阵轻松——他只需要等她再长大一些,然后把她嫁出去,以后她的人生就是由她的丈夫决定的了,不再和他有关系,他的任务完成了。
自然,后面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远超侯爵的想象,但经历了这些年的侯爵非常笃定,皇帝看着自己的这个女儿,心情和他看着“莉莉安娜斯诺怀特”,是相似的。
甚至于,这份心情会更加难以言喻,这个孩子是皇帝决策失误的产物,代表着他最不愿意回忆的一段动荡过往,是他展示给世人的伟大爱情上难以抹去的一个污点,只要皇帝和皇后所生的夏尔洛普林斯还活着,他是不会允许这个孩子登上皇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