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谦宁放下酒杯,眼神迷离,显然是在仔细思考着。
“这个你可以慢慢想,我们这边会马不停蹄地推进的。”冯凯说,“但你们也得有心理准备,谁知道绑匪是什么路数呢?现在最好的情况,就是绑匪立即送出下一封勒索信。”
杨谦宁默默地点了点头。
冯凯接着说:“我不是绕弯子的人,今天来的主要目的呢,也不瞒你,就是想了解一下你卖黑货的事儿。”
冯凯把“销赃”两个字换了个词表达,显得不那么刺耳。但杨谦宁还是全身都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然后一脸哀求地说:“我真的是不知道啊。”
“这儿就我们俩,我现在也不代表警方,你无须和我狡辩。”冯凯挥了挥手,打断了杨谦宁,说,“如果有重大立功表现,卖黑货的事儿是可以从轻的。也许就是,罚款?”
“那,怎么才算立功?”杨谦宁连忙问。
“你告诉我,龙番市这么多商家,怎么才能一眼看出那些会和你一样卖黑货的人?无论卖什么的,卖烟卖酒卖牛仔裤,都算。”冯凯说。
“这,这没办法啊。”杨谦宁说,“干这活儿,不可能在外面挂个招牌啊。”
“就是啊,那小偷怎么知道哪里可以处理黑货呢?”冯凯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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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凯是认真求教的,在陶亮工作的那些年,社会治安已经很好了,对销赃渠道打击也很严厉,所以几乎找不到大规模销赃的商家了,至于怎么起获销赃渠道,不是大案刑警或社区片警的职责,所以他还真是不甚了解。
“首先我可以告诉你,基本上一个片区,在某个领域,只会有一个干这活儿的。”杨谦宁说,“很好理解,如果有了竞争,一旦变成了不良竞争,互相举报,那大家就得一拍两散了。所以,我这个区域已经有我在卖收录机了,那么假如别人还要想干,要么就销别的物品,要么就换别的片区。”
“可是,假如我也想干,我怎么知道这个片区有你的存在呢?”
“行内都知道啊。”
“你是说小偷都知道,对吧?师父教徒弟,口口相传,这个我懂。”冯凯说,“那假如郊区有个卖黑酒的,我只要抓个小偷问问,就能知道吗?”
“那他绝对不会招的。”杨谦宁苦笑了一下,说,“你以为小偷被你们抓进去,教育教育就能改行?他们也有他们的体系,也有上级管下级的关系。他们知道,出来后还干这行,就还得用上我们这种人。如果他招了,就是自掘坟墓啊。全龙番谁还敢要他,甚至要他那一个体系的货?他即便是改行,也得被原来体系的人弄死弄残啊。”
“那怎么办?”冯凯犯了难。
杨谦宁沉吟了许久,说:“我觉得有一个办法。”
“你说。”冯凯又碰了一下杯,一饮而尽。
杨谦宁也喝了一杯,用手背擦了擦嘴,说:“干我们这行的,有个特征。店铺是明面的,一般都开在闹市区,因为要招揽生意嘛。但货仓都是隐蔽的。这就带来一个问题,明面的店铺房租很高,但正当的货品销售成绩却很差。”
冯凯恍然大悟,他知道,一旦干上了这一行当,尝到了甜头,就不会好好做正当生意了。用闹市区昂贵的店铺来招揽客户,但一旦客户上门,他们肯定优先推销黑货,因为黑货的利润是正当货物的好几倍。尤其是日用品这一类,实际上买一个崭新的黑货和买正当的新货使用起来差别不大,价格差别却很大。在这个全民拮据的年代,选择买黑货的人也有很多。绝大多数人甚至真的相信销赃人说的,那些不是黑货,只是没有贴标的正当货,省去了品牌费用,又或是九成九新的二手货,东西一样,价格不一样。
这就是这个年代的通病,只要价格便宜、货色不差,买家并不会纠结这些“不贴标”的货或“二手货”究竟是怎么来的。
既然这样,销赃人尽可能地卖这些黑货,那么他们放在闹市区店铺里的正当货品自然也就卖不动了。
“你说的逻辑,我懂。”冯凯做出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说,“你接着说。”
“所以,你只要从厂家调一下这一家店的进货情况,就一目了然了。”杨谦宁说,“比如说,我的店是百货公司里面绝对的旺铺。可是你查一下我们店‘燕舞牌’收录机的进货单,就会发现我一年都进不了几台。那如果销售这么差,是如何维持旺铺的房租的?这个矛盾,就能暴露出我了。对了,你们公安从厂家调进货单,不难吧?”
“不难。”冯凯此时心情大好,于是又碰了一下杯,说,“你提供的这个线索非常重要,绝对算得上是重大立功表现。”
“我是卖货人,我不怕得罪其他人。我不干了,也有其他人接我的班。”杨谦宁说,“我今天已经想好了,从明天开始就不再干这买卖了。只有两个要求:一是救回我的孩子;二是不要追究我的责任了。”
“这两点,我现在都不敢和你保证,但我可以和你保证我会尽最大努力做到这两点。”冯凯坦诚地说道。
“我就要你这句话。”杨谦宁举起了酒杯,说,“不,只要能救回我的孩子,我把这几年赚的钱,都给捐了。”
“遇见事情了,才发现相比于阖家团圆,钱真的什么都不是。”冯凯说道,“浪子回头金不换,只要孩子能平安归来,这个事件对你来说,好处大于坏处。”
“是啊。”杨谦宁一仰头喝完了杯中的酒,重新平视冯凯的时候,已经是满眼泪花,“不管是什么结果,我得感谢你们。”
“别说那么多了,喝酒。”冯凯一边说,一边思绪万千。
另一边,顾红星还是改不掉潜意识里技术员的习惯,钻研技术问题也同样钻研到了晚上,甚至中午饭都没顾得上吃。
从杨谦宁家离开后,顾红星就驱车赶往市局,希望追上卢俊亮,省得他用茚三酮显现纸张指纹的时候,破坏了信上的字迹。
卢俊亮终究是顾红星带出来的徒弟,尽可能保证物证所反映出的所有信息这一基本原则,他还是严格遵循的。所以顾红星赶到公安局的时候,实际上卢俊亮已经把茚三酮试剂滴在了信纸上,只不过,滴药水的位置都是在信纸的周围,并没有污染信纸上的字迹。
“不错,我还担心你毁了字迹呢。”顾红星一看,顿时放下心来,说,“这些字如果沾上试剂,即便字体不变模糊,也会摧毁笔画之间的结构,都没有办法做笔迹鉴定了。”
“这个我懂,毕竟也是大学生,虽然是学医的,但我知道鉴定技术的道理都一样。”卢俊亮说完,又解释了依据,说,“我们做手术切除坏死组织的时候,也要尽可能保留好的组织。”
“比喻不恰当。”顾红星笑了笑,说,“能看到纹线吗?”
“和你推测的一样,没有。”卢俊亮说,“信纸上干干净净,找不到纹线。”
“是啊,既然会伪装笔迹,很有可能也懂得隐藏指纹。”顾红星说,“所以,能不能通过这封毫无特征,又找不到指纹的勒索信,找到甄别犯罪分子的依据,就看笔迹鉴定了。”
“我们没有这个技术啊。”卢俊亮难掩脸上的失望,说道。
“跟我走吧。”顾红星说道。
吉普车顺着马路开了10公里,来到了一个挂有“龙林省公安厅”大牌子的大院前。门卫看见是公安牌照的吉普车,于是直接摇动一个手柄,升起了拦在大门口的挡杆。
顾红星把车停在大院里,带着卢俊亮轻车熟路地走到了院内一座三层小楼的二楼。楼道口挂着“四处”的牌子。四处就是省厅的刑侦处,而各个刑事技术人员隶属于刑侦处。
同样是从公安部民警干校学成归来的文件检验专业民警叫王继东,今年40来岁,但是他比顾红星去公安部民警干校晚一年,所以一直很自谦地称顾红星是师兄。顾红星早就认识他,但为了案件去找他帮忙,这还是第一次。
“师兄,这是个绑架案吗?”王继东戴上白纱手套,从顾红星手里接过信封和信纸,扫了一眼,问道。
“是啊,目前排不出什么线索,恐怕就指望着这个东西能给一点甄别的依据了。”顾红星说道。
“嗯,把‘一点’两个字去掉。”王继东笑呵呵地说,“你别低估我们文件检验专业的力量。”
顾红星尴尬一笑,挠了挠头,说:“我也是听老凯说,伪装笔迹也是可以做鉴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