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幼一起养在韩老夫人膝下,他对傅棠梨的性情和心绪,比任何人懂得都多。 “你不快活。”他很肯定地道,“傅家人对你不好吗?还是……”他略一思索,目光微动,“你对自己的婚事不满?” 傅棠梨抿紧了嘴唇,站起身子,她跪的时候有点长,腿脚发麻,不禁踉跄了一下。 韩子琛伸手,扶住了她。 傅棠梨面无表情,甩开了韩子琛的手,避开两步,自己站稳当了,矜持地将双手拢在袖中,腰身挺得笔直。 韩子琛也不恼,他带着几分玩味的神色审视着傅棠梨:“怎么,被我说中了?” 傅棠梨微微抬起下颌,她作出这种姿态的时候,带着一股不经意的倨傲和清高:“赵元嘉样貌出色,乃国之储君,我嫁给他,来日贵不可言,通天下的女郎都在羡慕我呢,我不满?我有什么不满的?” “嗯,所以,你到底有什么不满?”韩子琛依旧心平气和,神态亲切自然,好似从前他们在家中闲聊一般,“你不喜欢他吗?” 傅棠梨的目光冷了下来。 韩子琛好整以暇,微笑着和她对视。 傅棠梨不愿意在外祖母的面前和韩子琛继续逞这口舌之争,她此刻已经收拾好情绪,完全恢复了平素的端庄娴静,闻言只是轻描淡写地道:“韩世子,注意你的身份,君臣有别,这种事情,不是你能够妄议的。” “这很好。”韩子琛反而踏前了一步,他的声音低低的,近乎耳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温柔,“梨花,虽然你没有喜欢我,却也没有喜欢上别的男人,我心中十分满意。” 傅棠梨转过脸,定定地看着韩子琛,认真地道:“大表兄,你再惹恼我,我这会儿就掉头回长安去,自此后与你为敌,待我得势,定叫你西宁伯府永无宁日,你觉得如何?” 她的目光冰冷,神情淡淡的,看着韩子琛的时候,和看着旁人的神色没有什么分别。 仿佛陌路。 韩子琛时常觉得,傅棠梨哪哪都好,唯有一点令他不喜,她的心性和韩老夫人过于相似了,骄傲而刚烈,令他无法掌控。虽然如今为她撑腰的韩老夫人已经不在了,但她和往昔一般无二,没有半点低头的意思。 韩子琛意识到这一点,再次在心底发出遗憾的叹息,他素来心性深沉,收放自如,当即后退几步,敛起笑容,拱手作了一个长揖:“对不住,是我一时鬼迷心窍,胡乱说话,我认错,向表妹赔罪,你别往心里去,往后我再不敢了。” 傅棠梨语气淡淡的:“我念着自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始终把你当作兄长看待,你若连这也不要,就罢了。” “表妹勿恼,确实是我错了。”韩子琛一脸正色,“然则,有一点表妹须得知道,我固然自私凉薄,但对你的爱护之心却半点不掺假,至少比傅家那些人要好上许多,这世间,我是你最亲之人,你我兄妹本应友爱相扶,若因我一时失言而伤了和气,岂不是令祖母在天之灵不安吗?” 傅棠梨摇了摇头,未置可否,她沉默了下来,重新持了香,给韩老夫人拜了又拜,在墓前伫立半天,才依依不舍地回去了。 再没和韩子琛多说一句话。 而韩子琛只是带着温和的微笑,一直跟在傅棠梨的身后,好似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 两日后,西宁伯世子大婚。 是日黄昏,渭州城内锣鼓喧天,爆竹不绝,满城百姓同贺,西宁伯府张灯结彩,设十里仪仗,迎新妇入门。 宾客如云,陇西境内大小官员并渭州军中上下将领皆来祝喜,又有韩氏族中远近亲眷前来赴宴,哪怕西宁伯府场地宽阔,此时也显得拥挤了起来,更勿论府中奴仆如云,来往服侍,真真是冠盖如云、门庭若市。 傅棠梨被吵得头晕,后头实在忍不住,寻了个借口,躲了出去,带着两个婢女,在廊庑外的角落里稍微透一口气。 胭脂心性活泼,尤爱热闹,还踮着脚张望:“人可真多啊,大公子的面子就是大,我瞧着,渭州有头有脸的人全在这了。” 黛螺稳重些,还记得正事,和傅棠梨悄悄道:“韩氏的二老太爷、四老太爷并三房那边的七老爷今儿都过来了,娘子稍后要不要问问他们银矿上的事?”她委婉地道,“虽说大公子光明磊落,但保不齐下面的人有什么疏忽,娘子仔细着点也好。” 二老太爷辈分最高,是如今韩氏家族的族长,四老太爷和七老爷德高望重,亦为族中宗老,当初韩老夫人临终前,将西宁伯持有的银矿一分为二,一半交给傅棠梨,就是这三人受了嘱托,代为打理。 傅棠梨斜倚着栏杆,手里拈着一把纨扇,轻轻摇着:“倒也不必操心,外祖母替我选的人,自然是得用的,二老太爷公正又古板,四老太爷和七老爷精明活络,他们受过外祖母的大恩惠,不会辜负她老人家,我没什么不放心,再说……” 她微微地笑了一下,带着一丝自嘲的语气,慢条斯理地道:“我如今顶着太子妃的头衔,大表兄只要不傻,就不会动什么心思,赵元嘉这个人呢,虽然讨嫌,但他那太子的身份着实还是管用的。” 这话黛螺不好接口,她只能讪讪地笑着,缩到一边去了。 正坐着,庭院外面走进一个人,先在垂花门外问询了奴仆几句,又匆匆朝这边过来,看见傅棠梨在那边,他停下脚步,抱拳见礼:“二娘子。” 傅棠梨认得是霍青山,她也歇够了,施施然过来:“霍叔怎么才来,这会儿新娘子已经下去了,大表兄正和他们喝酒呢,你快进去。” 霍青山反而停住了脚步,皱起了眉头:“我还当宴席差不多散了,既如此……”他探头看了一眼,露出踌躇的神色,“罢了,今晚实在不该打搅世子,若不然,我还是明日再说。” 傅棠梨随口问了一句:“什么要紧事呢,这个节骨眼上来找大表兄。” 韩子琛面上虽然温和,但御下极严苛,霍青山心里也是有几分吃不准的,他有些苦恼,不自觉地道:“北庭都护府急报,方才传到渭州,世子原先有命,但凡重大军情,须得第一时间向他禀告,但如今又是世子大喜之日,二娘子你看,我该不该进去说?” 傅棠梨听到“北庭都护府”一词,脑海中瞬间掠过赵上钧的身影,她心神一凛,恰到好处地露出了好奇的神色:“北庭出了什么事?我听闻淮王神武,有不败之名,怎么,莫非传言不实吗?” 霍青山摇头:“有人偷运大批破甲弩至关外,阿史那骨朵获之,以此器对付玄甲军,淮王不察,玄甲军败落,颇有折损,据闻淮王重伤,如今退至鄂毕河驻防,形势危殆。” 傅棠梨怵然惊出一身冷汗。 破甲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