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棠梨苦笑了一下,俯首道:“是,儿莽撞,知罪了,皇叔息怒。” 赵元嘉实在不忍,讪讪地道:“不全怪二娘,只因她对孤一片赤诚,关心则乱罢了。” 傅棠梨缓缓地走到赵元嘉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赵元嘉心虚不已,陪着笑脸,真诚地道:“二娘、二娘,幸好你没事,若不然……” 话未说完,傅棠梨突然抬起手,使劲扇了他一记耳光。 “啪”的一声,极为清脆。 她的力气还是很大的,赵元嘉被扇得眼冒金星,他完全无法相信,睁大了眼睛,呆滞住了。 左右赶紧退后一步,齐刷刷地垂首闭目,当做不曾看到。 “殿下!”只有林婉卿啜泣着,扑了过来,“您疼不疼?” 赵元嘉这才感到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他怒不可遏,一把推开林婉卿,几乎跳脚:“傅二娘!你好大的胆子!” “我不分轻重,不知缓急,险些命丧于此,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谁?”傅棠梨的踏前一步,逼视赵元嘉,“太子殿下,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吗?” 她站在大雨中,浑身湿透了,雨水从脸上不停地流下来。 赵元嘉的怒气瞬间瘪了下去,他想起方才的情形,脸上那种火辣辣的感觉更明显了,他摸着脸颊,含含糊糊地道:“罢了,孤不和你计较……” “啪”,傅棠梨毫不客气,换了一边手,又扇了赵元嘉一记耳光,丝毫不比刚才的轻。 赵元嘉被扇得摇晃了一下,林婉卿赶紧又扶了他。 他晕头转向,气得脸色发黑,指着傅棠梨,手都发抖:“傅二娘!你别得寸进尺!你屡屡对孤放肆,别以为孤会由着你张狂,孤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要如何?”傅棠梨毫不示弱,直视赵元嘉,她从来不是娇柔的女子,她的目光明亮,透着不可转圜的倔强,“你要将我处死吗?我方才算是死过一回了,我不怕!这两个巴掌,是你欠我的,当下就得还!” 她这么说完,掉头走开,自顾自地坐上了一辆尚是完好的马车,用平静的语气对车夫道:“走,回长安,我等着太子殿下来发落我。” 她的声音传过来,听得清清楚楚,赵元嘉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对傅棠梨既有愧疚、又有愤怒,两种情绪不断交替袭来,令他无所适从,只能顿足恨道:“不可理喻!不可理喻!” 车夫看了看太子的脸色,缩着脑袋,拉动马匹的缰绳,驱车前行,几个近侍急急跟上。 赵上钧冷眼旁观,直到此时,才发出了“呵”的一声轻笑,这种声音似鄙夷、又似愉悦,眼下没人能分辨淮王殿下的意味。 他从属下手中接过长||枪,随手一挥,带起一道幽深的寒光,提枪上了马。 赵元嘉恨恨的,板着脸命众人收拾一番,也坐上了马车,准备离开此处。 那边的何县令哭丧着脸,和手下的衙役们扯着嗓子呼喊民夫回来,这时候,也无人顾及堤坝了。 天好似破了一般,雷电交加,一阵紧似一阵,河水冲刷着堤岸,“哗哗”的水声充斥在天地间,吵得人心浮躁。 傅棠梨的马车在雨中晃晃悠悠地行了一小段,前方堆积着流匪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叠在那里,阻住了道路,马夫拨转马头,试图从旁边绕过去,但是,夜太黑,他没有察觉到,马车已经太过靠近河岸。 拉车的马有些胆怯,逡巡不前,车夫急了,扬起马鞭,用力抽了一下:“驾!” 马儿撒开蹄子,加快跑了几步。 猛然,“轰隆”一声响,河水冲破了豁口,扑上堤坝,腾起一人多高的浪头,涌了过来。 太子妃的马车恰恰经过,被那巨浪一冲,车和马都被打倒在地,车夫跌了下来。 傅棠梨在车里被撞得整个人都翻滚起来,她慌乱地抓住了车窗的框子。 堤坝不断崩落,大块大块的石头和着泥沙翻滚着、塌陷着,马车随着土石一起朝河道滑落,马儿惊恐地刨动动四蹄,发出凄惨的“咴咴”鸣叫。 跟在后面的近侍尖声大叫:“太子妃!太子妃!” 赵上钧霍然回首。 闪电划过,河中的一切纤毫毕现,大浪滔滔,泥沙滚滚,马车落入河中。 “梨花!”赵上钧发出嘶哑的吼叫,而此时惊雷响起,淹没了他的声音。 他发了疯一般,朝河岸打马飞奔而去,在还未到达的时候,从马背上腾空而起,扑入河 中。 就如同曾经那样,试图抓住她、试图抱紧她。 但这次没有来得及。 马车被巨浪裹挟着,迅速冲向河中央。远处漩涡翻动,河水澎湃,如同虚空中的巨兽张开大口,吞噬一切。 傅棠梨随着马车在水中颠倒滚动,什么也看不见,无尽的黑暗中,河水汹涌而来,像造物者的巨手掌控她,把她抛上半空,又重重地砸下,令她惊恐、眩晕、以至于窒息,她几乎失去了意识,只是凭借着最后一点本能,用尽全身的力气,双手死死地抓着车窗,手指都快要断掉。 好像有人在呼喊她,声嘶力竭。雷声太大,震耳欲聋,唯有此时,他能这样呼喊她,不忌讳叫人听见。 一个巨浪打来,车厢终于四散裂开,傅棠梨再也抓不住车窗,被浪潮甩了出去,车辕从上面砸下来,撞上她的头部。 剧烈的疼痛几乎让傅棠梨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 而这时候,她模模糊糊地看见了那个男人的身影,在滔滔河流中、在混沌黑暗中,朝她扑过来,拼命向她伸出了手。 仿佛只是一个错觉,水中的一切都是颠倒错乱的,那个距离,可望不可即。 —————————— 傅棠梨觉得自己做了梦,一个很长、很怪异的梦。 她看见远处山林覆盖着白雪,有仙人立于山巅,长衣广袖,风华清绝,遥遥地望着她,冰冷的风扑面而来,带着乌木苦涩的香气。 她不敢向前,云端不可及,大抵是不该去的地方,她畏惧着,转身离开,朝着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心很乱,步子很急,渐渐步入黑暗,倏然,汹涌的河水冲了过来,一下子把她卷入河底。 她惊慌失措,努力挣扎着,还是被河水压下去,压到河底,河水灌入口鼻,无法呼吸,胸口好闷,快要裂开了。 在灭顶的绝望中,仙人降下山巅,朝她摊开双臂,他的身形那么高大,他的手臂那么有力,唯有他的面容,模糊不可捉摸,似是故旧、又似是陌路,分辨不清。 溺水的人看见浮木,心之所向,她拼命伸出了双手,想要叫他的名字,就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叫什么?该叫他什么呢? 她心里想着,一直想不出来,很着急,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倏然大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