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的肩膀坍塌下来,差点要一头栽倒,但他勉强支撑住了,颤抖着,紧紧地抱住赵上钧,轻声抚慰着:“好了,没事了,五郎,别怕,你看,有大兄在,大兄会保护你,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赵上钧的视线一片模糊,仰着头,雨水滴下来,落在他的脸上,带着血腥的余温。 那是大兄额头上的血。 “嗯,有大兄在就好……”他喃喃地这么说着。 那一年的雨下得太大了,好似永远也不会停住,天河之水倾泻而下,覆盖九重宫阙,青砖、朱墙、琉璃瓦,在暴雨中逐次隐没,什么都模糊了。 不可追思。 …… 赵上钧停住脚步,抬头望向远方。 和许多年前一般无二,檐角勾连,重楼叠影,脊兽朝于天,金墀与玉阶森然交错,然而此时大雨滂沱,足以洗去一切旧痕迹,宫城之上是无尽苍穹,万物皆在风雨中。 不必追思。 他低下头,摊开手,急促地喘息着,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落在手上,聚成一汪,很快被雨水冲淡,再从指缝间淌下,他看着手上的血,好似很轻地笑了一下,缓缓阖上 眼睛,仰面倒下。 …… 元延七年,春,大雨。 淮王自北庭归,沉疴难愈,自请交帅印、卸兵权,挂冠归隐,帝允。淮王出紫宸殿,于宫门外口吐鲜血,当场昏迷。 俄而有道人至,自言为淮王师,见状长叹而泪下,携淮王返,归去山中道观。 此事出,朝野震惊,众说纷纭,或曰淮王杀戮太重,有干天和,此命里劫数,恐寿不永也,令人唏嘘。 镇军大将军庄敬因淮王一事诽谤朝政,触怒天颜,贬为监门卫胄曹参军。同日,元延帝下旨,将玄甲军拆分左中右三营,左营派往安西都护府驻守边关,右营派往辽东,中营人马与南衙禁军轮换,并更名为虎贲军,至此,玄甲军分崩四散,朝堂上再无人提及淮王。 这边且不说京中风云变幻,远至疆域西北,亦平地生出波澜来。 怀州因洪涝损失惨重,当地官员焦头烂额忙于赈灾,然仓促间难免有疏漏处,使民间多有饿死者,怀州百姓生怨,聚众冲入县衙,抢了官粮自行瓜分。 怀州刺史急急调遣官兵抓拿恶民,杀其为首者以示众,这一来一去,事情越演越烈,不多时,就有人揭竿而起,百姓纷纷呼应,纠集数万众,自称义兵,替天行道,公然持械攻打州府。 随后,齐州亦然。两地义兵合纵,又聚集四方流匪,渐至声势浩大。 变故一桩接着一桩,叫元延帝措手不及。 怀州与齐州两地报朝廷,请发兵平乱,元延帝未知此时何人适宜,询遍朝中诸臣,或有推荐者,皆不当圣意。因淮王之事,眼下朝中武将各怀心思,此动荡之际,元延帝心中疑虑重重,不敢轻易交付兵权,只命郭元俭率金吾卫兵马加强长安戒备,余者再议。 怀州与齐州邻近范阳,两地刺史见朝廷未能立断,当下求助于范阳,范阳节度使李颜因此挥师南下,待消息传到长安,李颜已与义兵交战,佳报频传,形势大好,元延帝思量再三,不予追究,听之任之去。 这一年的雨下得太大了,注定世事皆在飘摇中。 —————————— 黄昏迟迟,暮色四合,日将尽,天气潮湿,大雨将至未至,覆在屋檐上,乌压压的。 有使者自西北来,送了一封密信。 临川公主进屋的时候,恰好看见李怀恩点燃蜡烛将信笺烧掉,他的脸色十分难看,阴沉如同外面的天色,临川公主心里“咯噔”了一下。 李怀恩对临川公主视若无睹,旋即命人备马,自顾自匆匆收拾了行装,当下就要出远门的情形。 临川公主手里捧着那件新做的长袍,眼巴巴地在那里等了片刻,见李怀恩不理她,有些不知所措,小小声地道:“我想着你今年还没换过春裳,新给你做了件,你试试看,可还合身?” 李怀恩不过随意瞥了一眼,漠然道:“知道了,搁那吧。” 他口中说着,脚步未停,携了行装,径直出门而去。 临川公主怔怔地立在那里,她是个胆小而懦弱的人,心里隐约觉得自己大约是被抛弃了,又不太敢相信,只有一片茫然之情。 渐渐地,风大了起来,枝条抽打着窗牖,发出“扑簌簌”的声响,听得人心烦。 临川公主叹了一口气,慢吞吞地挪过去,想要把窗子阖上。 李怀恩又回来了,他推门而入,神色烦躁,一把扯过临川公主手里的长袍,不耐地道:“行了,这件衣裳我拿走了,以后,你不用再给我做这些东西了。” 临川公主低了头,眼泪簌簌地掉下来,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她甚至连问一声的勇气都没有,半晌,“嗯”了一声。 李怀恩沉默了一下,粗声粗气地道:“我走了,你自己小心着点,我不在身边,你别叫人欺负了去。” 临川公主眼睛红红的,还是“嗯”了一声。 “我若能回来,一定会来接你,保你此生尊享荣华。”李怀恩顿了一下,咬了咬牙,恨恨地道,“你是赵氏的女儿,他们应该不会为难你,我若回不来,你就忘了我,再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临川公主使劲摇头,眼泪流得更急了。 李怀恩“啧”了一声,怒道:“别哭了,最烦你这样。” 他说完,返身就走了,没有再回头多看一眼。 天色已经开始暗了下来,街坊上渐次亮起了灯,李怀恩匆匆驱马赶向城门。 早先元延帝利用李怀恩对付孙澄,事成后,立即将李怀恩从左金吾卫大将军之位上撵了下去,只给他当了个驸马都尉的闲职,幸而李怀恩当日已经打点了关系,眼下金吾卫军中还有得用之人,虽然城门已经关闭,在东门处给他偷偷开了一条缝。 当李怀恩带着一干侍卫出了城门时,最后一道暮光隐没。 身后的长安城沉入夜色,繁华渐远,灰蒙蒙的月光落在嶙峋的山外。 从长安往北去,路上杳无人迹,夜色笼罩四野,马蹄“哒哒”,驿道两边的衰草随着风伏倒,有鸱鸮停驻在道边的枯树上,歪着脑袋,盯着下面飞驰而过的一群骑士,发出低低的“咕咕”声,在月光中显得诡异而突兀。 离长安越来越远,眼看着已经过了平乐原,李怀恩松了一口气。 突然却见树上的鸱鸮振翅飞起,“呱”的一声,发出尖锐的啼鸣。 月光太过暗淡,叫人无从察觉,不知何时,前方出现了一大片黑黢黢的影子,如同乌云,沉沉地压在旷野中。 李怀恩怵然勒住了马,他这次仓促出逃,不敢惊动旁人,身边只带了数十名心腹侍卫,个个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