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昀闻言,眉头登时一皱,回头不善地看向她。
林杳却不理他。
人心最是深幽难测,前一刻打定的主意,下一刻极有可能推翻,无关紧要之事还是等要紧之事问到了再问。
别等他问着问着,把人家赵康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来坦白的勇气问没了,那可得不偿失。
气氛有些微妙。
“就从扶玉娘子坠楼那日说起吧。”向来很有眼力见的赵康适时开口。
“那日,我恰好驱马路过樽楼……”
那日,因着腹痛难忍,督捕赵康便让其余巡捕先去巡查,等他驱马刚路过樽楼,突然听到身后一声闷响,周遭传来惊呼。
他来不及多想,猛地用力一勒缰绳,那匹跛脚棕褐色骏马立刻发出一声嘶鸣,前蹄腾空,高高扬起,在空中划了个半弧才重重落下。
回头望去,只见樽楼之下已经围聚了一些人,地上躺着一个人,是一名朱柿色衣裳的女子。他急忙下马,将缰绳随意地在一旁的木桩上一绕,就朝着人群奔去。
“那时,我就看到了大人为她体面地盖上衣袍。”
“你认识扶玉娘子。”百里昀说,是肯定,而非疑问。
赵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前些年的时候,我有些潦倒窘迫,是扶玉娘子姐弟二人为我付了一碗云吞的银两,我感恩在心。”
“大人,仵作验尸结果已出,坠楼并非致命死因,她体内剧毒才是!此案绝不简单!”
“玉娘子惨遭厄运,魂归九幽,幸得大人施袍,让她体面辞世,万望大人能不辞辛劳,勘破此案,赵康在此,替扶玉娘子谢过大人。”
言罢,赵康言罢,撩起袍角,缓缓屈膝,重重地跪于地上,双手伏地,额头触地,身躯伏低,朝着百里昀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
“你先起来。”百里昀别过头抬抬手,“我还没问完。”
“扶石一案,你是不是一直都记得?”
“此案发生之时,我尚不在刑部当值。”
言外之意,他不知道。
“那你为何会想到去文牍房查阅卷宗?”百里昀眼神犀利。
“籍册中有记载,扶玉娘子无亲,我恰巧知道她有胞弟。”
林杳听明白了,意思是说她的胞弟要么是自然死亡,要么便是触了律法。
“行。”百里昀起身把案牍上的名册递给了他,“你按照昨日找到的名册递拜帖,我明日去会会他们。”
待赵康领命走了之后,林杳正想和他谈谈刚才审讯的看法,没想到还没出声,百里昀先行一步离开了。
“哎!百里昀!百里昀!”林杳见状,提着裙摆就追了上去,“百里昀,这个赵康很是机灵,他已然摸透了你,净说些能惹你欢心的话,扶石这条线不能再接着查下去了,名册上随意一人你都得罪不起,我们尚未知道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夫妻两年,林杳知道百里昀,他是个受得住批评却受不住表扬的人,而那赵康,坦白之时,又明里暗里地夸赞他几句,着实有些心机。
“哎!哎哎!”林杳见百里昀没有应声,反而越走越快,不由得拉住了他,“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百里昀被她拉住了,不耐烦地一甩袖子,站定冷冷地看着她:“你刚才为何断我的话?”
“啊?”林杳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细想之下才记起来他说的是什么事情,“哦!你说让他坦白一事?我是觉得还是先听听他要坦白什么比较好。”
“你觉得?”百里昀气笑了,他点点头,叉着腰看向了别处,笑过之后又问她,“若不问清他缘何坦白,我怎知他是不是真的想坦白?”
这是个很陌生的笑容,林杳看到的一瞬,有些不知所措,那是直白的压迫。
她的经历告诉她,她得服软。
衣裙被林杳攥得很紧,上面的皱褶清晰可见。
她呼出了一口气,睨着百里昀的脸色,硬着头皮,却越说越没底气:“我是觉得你寻常处理的案件无非百姓之间纠葛,百姓心思单纯,赵康却是个心细的,你直截了当地问,他便没有闲暇去编撰其他说辞,若是东扯西问,保不齐他就想到了旁的主意来搪塞你……”
“你以为他傻吗?”百里昀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冷冷反问,“你也说他心细,他会不做万全准备就前来赴约吗?”
“若是在家中,你断我话头,我断不会因此计较,可是刚才我在审问,你从中插话,我威严何在?为官者若是没了官威,如何威慑住宵小之辈?”他一步步走近,眉角一压,锋芒分明。
林杳感觉一股凉意席卷而来,从头凉到脚。
林杳悄悄抬起眼,短暂的视线交错后,慌忙低下了眼。
“往后你不要随我来刑部了,案件也别插手了。”半晌,他往后退了一步,说完这句话,负手就走。
“不通律法,胡搅蛮缠!”
那道带着怒气的身影隐入夜色之中,还留下了一句骂她的话,林杳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也不敢跟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