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已住,风未定。
她勒住缰绳, 仰头望去, 冰天雪地之间,雁门关被将士围住,仿若与世隔绝的孤屿,大梁军旗于冽风之中猎猎作响。
林杳跨下了马, 却踉跄了几步,在百里昀赶到她身旁来之前先行用力稳住了身形。
“二嫂嫂呢?”林杳胡乱抓住百里昀的胳膊,急切的问道,“她怎么了?她在哪?”
昨日除夕夜,颜禾拿着百里澈的令牌一路进了州衙,急急忙忙就把在看烟花的百里昀请到了外面,只是低声言语了片刻, 二人就驾着马飞奔离开了。
今日一大早,林杳就收到了百里昀从雁门关递来的书信。
信中只有一句话。
“二嫂危矣, 速来。”
百里昀望向她的眼睛慌乱地扑闪了几下, 反手拉住了她的手, 轻声道:“你同我来。”
“你是不是在诓我呢?”林杳见他不言语, 突然心底生出了一些荒诞的希冀,“二嫂嫂没事?是吧?”
说话间, 他已牵着她进了军帐。
周遭一下子温暖了起来,炭火燃烧, 毕波作响。
只是这军帐内太过于安静,林杳有些怀疑地朝四周望了望,越过百里昀的身形,看见了坐在床榻旁的百里澈,目光右移,她看到了躺在旁边的颜娩。
“二哥。”百里昀先是朝百里澈行了一礼,才言,“阿杳来了。”
一直呆坐在床榻旁看着颜娩的百里澈这才如梦初醒,无神的双眼恍惚了一瞬间才缓缓向他们二人看去。
他身裹银甲,猩红的披风都未摘下,像是就在这里静坐了许久许久一般。
“觅安……”百里澈又将视线移到了床榻上躺着的颜娩身上,声音很轻很轻,“中了西逻人的冷箭……”
林杳一直吊着的一口气这才松了下来,还在腹诽百里昀怎将二嫂嫂这伤势说得这般严重,就听到百里澈继续道:“箭上有毒……”
“可有解药?”林杳舒展下去的眉头骤然蹙起,连忙问道,“并非致命伤吧?”
“有解药。”百里澈眼眸低垂,“只是……军中随行的医官说,此毒易解,但觅安体内还有另一种毒。”
“这两种毒单独都好解,但混在了一块儿……”他顿了很久,最后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才缓缓吐出最后几个字,“药石无医。”
林杳听完一怔,她低头望了望安静地躺在床榻间的颜娩,她面容祥和,面色苍白,脸上还有大大小小近十处的伤痕。
“还有一种毒?”林杳感觉声音空远得不像自己发出来的一般
“我思来想去了许久。”百里昀望向了百里澈,“怕是只能是那次的箭伤了。”
“那次……”林杳喃喃自语。
她记起来了,那次二嫂嫂来州衙,脸上带着箭伤。
出军帐的时候,外面又不知从何时起飘起了絮雪。
“二嫂嫂……”林杳呼出了一口气,才敢继续问下去,“还剩多久?”
“医官说……”他对上了她的眼眸,“就这两日了。”
林杳的心脏猛的一缩,她急切地问道:“是否是这里的医官不行?倘若我们,倘若我们去元安请医官呢?”
百里昀摇了摇头:“陛下对于军中随行医官向来最为看中,若是军中医官看不好,这天下恐怕也不会再有人能医治了。”
这种感觉真难受,没有办法去形容。
此时此刻,她在倒数着二嫂嫂的生命。
与她幼时失去自己的爹娘不同的,不是戛然而止的,不是突如其来的,而是有缓冲的。
但是这缓冲带来的不是惊喜,而是压抑着,而是沉重。
是不能在此时此刻为她大哭一场的,是要强颜欢笑的。
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在为她准备丧礼,也会有人为她写着歌功颂德流芳百世的悼词。
百里昀心里也特别不好受,这是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滋味。
大梁人从小受到的教导便是只能谈生不能论死,从来都是对死亡讳莫若深,从未有夫子会教导学子在面对生离死别时该怀着怎样的情绪。
今日过去了,明日过去了,好几日过去了,好几月过去了,甚至好几年过去了,世间的一切都不会变,但有些人就这样永远地消失在了他的人生里。
当反应过来,就已经不可挽回地失去了。
于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最后记忆中的模样也会变得越来越模糊了。
林杳缓缓地瘫坐在了一旁的木阶上,周围闹哄哄,白濛濛,她看不真切。
百里昀立马蹲了下来,同她低声细语道:“地上凉,还是站起来吧。”
林杳向四周看了看,见北风萧瑟,有不少受伤的士兵被搀扶着,她低头看向面上的那双眼睛:“昨夜禾将军前来寻你,是因为雁门关发生了战事?”
百里昀低垂的眼眸抬了起来。
昨日晚间,百里澈站在城墙之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城门之下密密麻麻的西逻军队,声音宏厚地说:“除夕之夜,本该阖家团圆,百里实在不知赫连将军带这么多人来我大梁雁门关所求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