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抚上周青的脖子:“青奴。” 周青一个激灵,整个人都僵住了。她冰凉的手慢慢抚过他的伤疤,手指细细,指尖柔软,渐渐的,又到了他受伤的右臂:“疼吗?” “不疼。”周青强忍着喉咙里的哽咽。不疼。便是砍断了,便是死了,她这么轻轻一摸,问上一句,他都不会觉得疼。 “青奴,对不起。”王十六低着声音。 连累你一次一次,因为我受伤。连累你没日没夜,为我担惊受怕,四处奔波。 “娘子。”周青喉咙哽住了,心跳快到了极点,又觉得她神色说话都古怪得很,让人禁不住担忧,“出了什么事?” “没事。”王十六摇摇头,“你以后别那么听话了,多为自己想想。” 客房。 郭俭闪身进来:“郎君,王女郎不见了,她的侍卫在到处找她。” “什么?”裴恕刷一下起身。 快步向外走去。这几天她一直不对劲,那两样贺礼让她阴晴不定,越发偏执,方才她又是负气走的,会不会出事?急急吩咐:“人手都派出去,全力搜寻!” 内宅。 王十六进门时,锦新正在灯下做针线,是她下毒那天,找借口让锦新做的冬衣。烛光明亮,她咽喉上红肿的痕迹看得一清二楚,王焕一怒之下能下多狠的手,她自己也领教过。 王十六挨着锦新慢慢蹲下,仰头看她:“还疼吗?” 锦新连忙放下针线,站起身:“不疼了。燕窝炖好了,奴这就去给娘子拿。” 外间的小风炉上文火慢炖着一盏燕窝,她虚火旺盛,冬日里时不时会咳嗽一两声,璃娘送了燕窝过来,锦新便一早一晚,每天都记得给她炖。王十六拉住她,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带:“给你。” 锦新怔怔接过,心里有预感,只是不敢相信:“什么?” “你的身契。”王十六轻声道,“我查过了,身契并没有在衙门登记过,所有能约束你的,只有这份身契。” 刚回魏博她便让人去查清楚了。原想着等事情办完,再把身契还给锦新,可是,何必呢?她是郑嘉的女儿,裴恕的未婚妻子,她就算干出再大逆不道的事,王焕想杀她总要掂量掂量,可锦新只是个侍婢。 王焕随时都能要了锦新的性命,王全兴也是。她不能这么自私,拖着身边所有的人一齐去死。 “娘子,”锦新攥着身契,似有千钧重量,“娘子。” “撕了吧。”王十六轻柔着语声,“从此,你就自由了。” 伸手握着她的手,嗤啦一声,把那白麻纸写成的身契撕成两半,跟着又是嗤嗤几声,变成一堆细碎的纸片。王十六捡起一片在烛火上烧了:“明天一早,我派人送你回家。” 家?她的家早没了。锦新涩涩一笑:“奴不走。” 已经无家可归,没有亲人可以相守了。她也看明白了,就算撕了身契,王焕和王全兴,或者这世上任何一个有权势的人,都可以再抢了她来。她要报仇,为父母,为她失去的家:“奴跟着娘子。” 王十六摇头:“你要是不想回家,那就跟着二郎君吧,他会护着你。” 她爱过人,所以看得出,王存中对锦新,隐忍沉默的爱。这样才是最好的,跟着她,只会连累他们。 “奴不去,”锦新摇头,“奴想跟着娘子。” 王存中的心思她明白,但她不配。跟着娘子,娘子想报仇,她也想,她们会做到的。 许久,王十六叹口气:“你再好好想想吧。” 垂花门前。 裴恕叫过守门的老 妪,正要开门时,郭俭追了过来:“郎君,王女郎已经找到了,回了房里。” 悬着的心重重落下,裴恕长长吐一口气。 从来处变不惊,但只是她消失这么一小会儿,竟让他如此急切,甚至恐惧。他在恐惧什么?裴恕低着眉,折返身慢慢往回走。 恐惧,源于无法掌控。她太超出他的所知,她太野太偏执,像旋涡,拖着他卷向不熟悉,他也不认同的所在。 可他还是,不可救药的,为她的一举一动,牵肠挂肚。 内宅。 王十六窝在璃娘怀里,紧紧搂着她的胳膊:“姨姨,谢谢你。” 谢谢你这么多年,像我从不曾有过的母亲一样,默默在身后爱我,维护我。可我却这么自私,理所当然接受你的好,从不曾回馈过你什么,甚至还差点,害了你。 璃娘怔了下,不懂她为什么这么说,摸摸她的头发:“傻孩子,这是怎么说起?” “没什么,刚刚看见锦新在缝衣裳,想起来麻烦姨姨为我做了这么多,还从没给姨姨说声谢谢。”王十六嗅着她身上温暖柔和的气息,极力不让喉咙里的哽咽漏出来。 “这算什么呢,也值得你谢。”璃娘笑着拍拍她,“你喜欢的话,姨姨再给你做,我才得了一件狐狸皮,给你做个暖帽吧。” 王十六在她怀里点头,泪水模糊了视线。 从前总觉得,天底下唯有薛临爱她护她,薛临就是她活着的意义,就是她的一切,薛临死了,她也不想活了,可璃娘,周青,甚至王存中和锦新,他们对她,又何尝不是爱护?她不能回馈他们同样的热爱,但至少,她不能拖着他们,一齐万劫不复。 王焕要杀,但她得得筹划得更周全,更妥当,她要她死后,这些人还能好好活着。 漏下三更,客房的门敲响了,侍卫在外面回禀:“郎君,王女郎来了。” 裴恕披衣起身,急急打开门,王十六苍白的脸出现在眼前。 她看着他,低缓喑哑的声:“裴恕,你帮帮我。” 第41章 舌尖轻轻一舔 呼吸下意识地放得轻缓,裴恕握住王十六的手,带她进门。 她安安静静,在他手中,长长的睫毛闪了一下,眼皮是红的,带着水汽,朦朦胧胧越过他,望着未知的地方。 她哭过,裴恕想。她很伤心,甚至是脆弱,这让他的心突然软到了极点,虽然自己也并不能说清楚缘故。 扶着她在榻上坐下,给她靠上引枕,又将炭盆挪到近前。架上放有手炉,他素来不用,一直都空着,此时也拿下来,一块一块挑了熟炭进去,盖好盖子,拿一块帕子包了,递到她手里:“握着吧,冷。” 王十六接过来拿着。手脚暖和了,冰凉的心里,似乎也有了点温度。坐榻轻轻一晃,他挨着她坐下了。 淡淡的柏子香气,和着睡后又醒,特有的温暖气息,慢慢地,围了上来。让人的心仿佛也沾了些暖,王十六默默坐着,这时候有个人陪着,还是暖的,原来,也很好啊。 嚓,烛花爆了一下,裴恕想要起身去剪,又舍不得离开。她可真是安静啊,她从来不曾这么安静过,让他的怜惜千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