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凉,死了的话,他也会记得她的模样,下辈子依旧来找她吧。 轻轻将她拂在腮边的长发拨开,她刚刚舒展的眉头忽地皱了起来,眼珠也开始动,她在做梦。薛临伏低身子看着,她梦见了什么,是不是他? *** 二更鼓响时,外院的审讯仍在继续,裴恕推开门,目光慢慢看过那些陌生的脸庞。 这些人一口咬定是因他新近拜相,过来看热闹的,可笑。薛临号称足智多谋,竟想用这荒唐的理由来骗过他。 慢慢走到领头的男人跟前:“是林军师派你来,还是李孝忠?” 那男人脸色没变,嘴唇极轻微地动了下,吞咽的动作。他很紧张,他猜对了。裴恕慢慢又道:“王焕叛逃,至今下落不明,李孝忠从前便与王焕同盟,是不是李孝忠窝藏王焕,派你们来监视我,伺机刺杀?” “不……”男人脱口说道,随即察觉不对,连忙闭嘴。 他想说不是。他也知道不是。李孝忠自洺州一战后就彻底与王焕断绝关系,这些人在裴府附近窥探多时,打听的都是他的动向,并没有刺杀之意。 但无所谓,只要能问出她的下落,他不介意用威吓,甚至刑讯的手段。“刺杀宰相,株连九族。”裴恕淡淡道,“这些天你送出消息五条,由你在潼关驿的同伙接应,通过驿路送往成德。若是不想妻儿被连累,早些说实话。” 同伙五花大绑,跪在旁边,那几封信摆在案上,男人又咽了口唾沫:“相公明察啊,小人是成德人,往家里送信而已……” 裴恕失去了耐心:“用刑。” 郭俭吃了一惊。人是私下抓的,自从裴恕开始处理河朔军务,河朔派来刺探、刺杀的人就不曾断过,但那时候,要么是送交官府审问,要么是攻心为主,直接上刑还从不曾有过。想问,看着裴恕淡漠的神色,话又咽回去,沉默着拿起火折子,嚓一下打亮。 裴恕退出门外。 屋里点了十几个火把,霎时间亮到了极点,那些人的影子颤颤地拖在窗户上,郭俭语声带着凶煞:“看住他们,谁敢眨眼,二十大板!” 他们已经不吃不睡被审了三四个时辰,此时以强光刺激双目,眼睛受不了,本能地想要闭上,闭上却就要受刑。这些人,熬不了多久。 *** 三更鼓响时,王十六在乱梦中彷徨。 从前那片混沌不见了,变成了大片大片刺目的白,风卷着雪,汹涌着拍在脸上身上,她站在悬崖前,底下白茫茫地看不见底,是她投崖那天的场景。 曾经在梦里听见的“阿潮”声音,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煌急恐惧的唤声:观潮。 是谁?王十六紧紧皱着眉,总觉得很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风雪越来越急,悬崖在旋转、扭曲,像巨大的怪兽的嘴,扑上来要吞掉她。王十六觉得怕,又知道必须跳,跳下去,才能找到她要找的人。 观潮!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突然煌急到了极点,似在拼命阻止,王十六觉得心里有些疼,但步子停不住,闭上眼,涌身一跃。 坠跌的痛苦突然卷住,王十六惊叫一声,手被握住了,一个温柔的语声在耳边唤她:“阿潮,醒醒。” 王十六睁开眼,额上惊出了一层薄汗,看见薛临担忧的脸,他没有走,一直坐在床边握她的手,守着她。 惊恐痛苦一下子消失无踪,王十六靠过去,脸贴着他温暖的怀抱,长长吐一口气:“哥哥,我做噩梦了。” “不怕,有我在。”薛临细细擦去她额上的汗,“以后我都守着你,不怕了。” 王十六重又闭上眼,唇边露出了笑。 她不怕了,都是梦,薛临不会再走,他们永远都在一起。 薛临垂着眼,无声叹一口气。 *** 五更近前,伴随着一声惨呼,男人叫了起来:“我招,我招!” 裴恕推门进去。 板子虽然没有打,但男人双眼已经熬得血红,高高肿起,此时竹筒倒豆子一般飞快地说着:“小人是成德的细作,奉上命过来监视相公,同伴一共五个,都被相公抓了,消息一封也没送出去,相公饶命啊!” 全不是他想要的。裴恕脸色一沉:“军师在哪里?” “军师?”男人一阵茫然,“小人不知道啊,小人奉的是行军司马之命,没见过军师啊。” 男人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皮耷拉着,立刻就要睡过去。 “再审。”裴恕道。 郭俭立刻上前把人弄醒,重新审问,只是问来问去,始终只是这几句话。 裴恕沉默着。问不出别的了,这些人只是小卒,薛临用他们刺探他,走的是李孝忠幕府正常哨探的路子,并没有夹带别的命令,如此,既能随时掌握他的行踪,加以防范,也不会暴露自己,被他找到。 好个狡诈的薛临。淡淡道:“备马,入宫。” 晨光爬上窗棂时,嘉宁帝在寝殿接见裴恕,脸上带着睡梦中被打扰的不悦:“大过年的,你又有什么事?” 新年休沐,不需上朝,难得睡个懒觉,又被他吵醒,若是换了旁人,早就拖出去挨板子了。 裴恕双膝跪倒:“臣需得去趟成德,寻找臣的妻子,请陛下恩准。” 妻子?刚刚定亲而已,算什么妻子。嘉宁帝冷哼一声:“九郎,朕一向优容你,莫要不知进退。” 裴恕低着头,年底去魏博已然迟归,为着拔除了王焕这个心腹大患,嘉宁帝并不曾责怪,还擢举他入政事堂。新年伊始,王焕还不确定死活,新任宰相公务繁忙,再次离开很可能失去圣心。但,此时都顾不了:“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所以,还是一定要去吗?嘉宁帝沉着脸,久久不曾说话。 裴恕跪伏在地,金砖地面澄澈如镜,照着他苍白消瘦,恶鬼一般的面容。 王观潮,我变成这副模样,你可满意。 第53章 他不会让裴恕带走她 黄昏之时,潼关驿的大门突然敲响,仆役吃了年酒醉眼朦胧开了门,却见门前十数个男人簇拥着一辆不起眼的小车,看衣服鞋帽,却像是寻常百姓,仆役带着醉摆摆手:“去去,这里只许官家人来。” 话没说完,一个男人拍马上前,从袖中取出一面令牌在他面前一晃:“叫驿丞来。” 黄澄澄一面铜传符,吓得仆役的酒当时就醒了一半,扭头往里跑:“贵人稍等,我这就去!” 铜传符,皇帝亲自核发,皇亲国戚和高官显要入住驿站的凭证,可换用最上等的驿马,使用驿站所有便捷。他在潼关驿待了几十年,这铜传符也只见过一两次,车子里的 人是谁?能得到皇帝亲自核发的铜传符,必定身份高贵,为什么还打扮成百姓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