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芝不解, 向北叩问。
“…………”
那人沉默片刻,仿佛勾起了什么古远沉痛的回忆,良久, 空灵的声音再次响起,他说:
“你可知白沙之眼里,谁在日日流泪?”
“拉昂措深处,谁的眼睛被囚于血泪的笼中,不得解脱,夜夜悲鸣?”
“神女已逝,谁在运转古老的遗迹,谁在用自己哺育这座白沙之城?”
“那是湘湘,是我的妻啊!”
乌芝一下子怔愣住了,他看向白沙之眼,透过苍白而冰冷的石头,好像有那么一团竹青色的绿意,像被积雪压下的嫩芽,鲜活脆弱。
他从怀里拿出了灵归的九蛊巫铃,铃铛叮叮当当像被雷劈了般狂颤,他把铃铛贴向白沙之眼的瞳仁,恍然间听到湘湘在说话:
“小灵芝啊,小灵芝啊——”
“救我出去,救我出去——”
“你别学我,你别学我——”
“莫做什么救苍生的英雄——”
“湘湘姐你等我,我这就去救你出来!”
乌芝抄起一把铁锨就往拉昂措跑。
叮——铛——咚——
铁锨一下下劈砍在那些白石垒成的矮塔上,金沙的符文流转着,迸射强大的反噬。
九十九座白石塔,每一座都下了一层封印,每推倒一座就震断一条经脉,每断一条经脉他素白衣衫上就绽开一朵血花。
还剩最后五座白石塔时,他已经丧失了听觉和痛觉,他看到白骨般的石头映出血红的颜色,血渍上燃起火光。
乌芝回头,看到许多许多人,高举着火把和刀剑,说着他听不懂地西域语言,愤怒地向他冲过来。
他不可能不明白他们要做什么。
但他只是加快了挥动铁锨的速度,轰隆隆隆——倒数第四座白石塔倒塌。
人们看见波澜不惊数十年的拉昂措翻涌起黑色的海浪,一如老祭司看到的预言。
“外来人,你疯了!拉昂措里藏着吃人的怪物!你推掉白石塔,会把它们放出来,到时候我们都会死!”
昆莫朝他大喊。
“是藏着吃人的怪物,还是藏着你们的见不得光的罪孽!”
乌芝砍倒倒数第三座白石塔。
“湘湘怀一颗赤忱之心而来,你们为何要挖去她的眼睛,将她囚禁在冰冷的湖里!”
“什么?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昆莫看着那翻飞的铁锨急了,他转头抓住老祭司骨瘦如柴的手臂问:
“老祭司,他在说什么?是不是真的!”
“那是她最好的归宿,她犯下不可挽回的罪孽,她的腹中诞下罪恶之子,她该为她的罪孽日夜流泪忏悔!”
老祭司怒吼一声,目眦欲裂。
“你放屁!金沙是未来的神女,而你被妖物蒙蔽了眼睛,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假象!”
乌芝砍掉了倒数第二座白石塔。
“囚禁湘湘,也是为了维护你那可笑的、作为祭司的权威和地位吧!”
昆莫眼眸狂颤,似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如冰川崩塌,他抽出怀里那只镶嵌着红玛瑙的匕首对准了身旁的老祭司,他厉声道:
“祭司!我是部落首领,一族之长,我有权代表白沙山子民向您博得一个真相!”
“蠢儿!愚民!目光短浅的老鼠!”
老祭司口中吐出最恶毒的咒骂。
“你们这群年轻又鲁莽的孩子,你们可懂两百多年来我背负着什么!
白沙之眼即将闭合,我们再也得不到神明恩赐的水源!若不是我,你,你们,整个白沙山部落,早就在风沙里荡然无存了!”
“所以,你就挖去了湘湘的眼睛,你为她日夜塑造最绝望的幻境,逼迫她昼夜不息地流泪,用她的泪水,去灌溉你们的土地,去养育你们的牲畜,去酿酒宴饮……到头来,你们还要再骂一句,她是妖女?”
乌芝将铁锨高高举起,锋利的锨刃对准了那最后一座白石塔,他字字掷地有声地叩问。
举着火把的众人闻言,一阵哗然。
在他们眼里,白沙之眼是神迹,白沙之眼里流出来的清泉是雪山神女的恩赐,他们敬仰而尊崇白沙之眼,也同样尊崇着守护白沙之眼的老祭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