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用商行门口的车马还在往那两座新起的院子里送东西,里面的人热热闹闹的准备吃晚饭。
门口的小孩吵嚷着让母亲去买一份盛州特产的黄米凉糕,他们甚至不知,明日会不会有恭贺乔迁之喜的人上门。
“只有盛州抵住洪水,才能确保洪水淹不到阙州。他们心里的算盘,打得真响。”
陈京观手里攥着那个收条,语气里尽是冰冷。
“师父,我去救。”
果然,宁渡叹了一口气,眼睛里与其说是诧异,更多的是心疼。
“想清楚了?你可就这一次机会。”
陈京观没回答。
瓦缝的雨水一滴一滴落在八仙桌上,溅起的水珠湿了他的衣角,忽而落下的水珠砸在他的发梢,他就紧紧盯着那张银票。
“那是你为了陈频谋划了这么多年的准备。你确定,是现在吗?”
“不去试试怎么知道?”
陈京观的话掷地有声,他正对着宁渡的目光,宁渡知道,他已经下定决心。
“我要为父亲寻个真相,也要为百姓寻条生路。他用命换了南魏苟延残喘,我就试着让它改天换地。”
“这一场水患,或许就是最好的时机。”
明日,是陈频的祭日。
这八年间无数个远远地一瞥,那根刺一次次拔出又插入,一次次鲜血淋漓。
风霜带走了京观原本的模样,人们也慢慢忘却了那个八年前昙花一现的姓名。
但是陈京观忘不掉,他等这一刻很久了。
……
翌日清晨,一夜的雨后云层不再如前几日般压抑,可依旧不见太阳的踪迹。
天刚泛青,雍州城边一队车马从昌用商行出发。同时,一支部队自平州、凌州跨过了敬安山。
早在半年前,昌安营的军户造册上就开始有人被除名。
因为来办的人是陆家小爷陆栖野手下的桑柘,而那些人多是退伍失孤的鳏夫和寡妇,主管的人便没有多问。
时至今日,当这一万人出现在雍州边界时,陈京观多年的谋划才现了雏形。
“少将军,平远军所有将士一万零七十三人,听您调遣。”
打头的男子是这支队伍的将领,鬓角处已尽染霜白,他见到陈京观立刻下马行礼,将手上的雨水擦了擦,从怀里拿出一份信递给他。
“这是陆小爷给您的信。”
陈京观拍了拍眼前人的肩,道了一句“辛苦”,伸手接过那封信。
信上只有寥寥数笔,落笔处却尽显苍劲。
“从此,北梁再无这些人的姓名。”
这一仗,陈京观不能退了。
“直至此时,各位依旧还是自由的。想要走的,我会让栖野还给你们户籍,至少,你们在北梁还有一口饭吃。如果留下了,今后你们只有一个名字,平远军。”
陈京观此话一出,原本连夜行军有些疲惫的兵士都扬起了头,目光如炬般盯着说话的人。
为首的将领偏过头看着陈京观。
说起来,他儿子若没上战场,应当和陈京观一般大。
“我们是北梁的军户,生来只有打仗这一个选择。陆将军是好人,可他救不了我们。如今您和陆小爷给了我们这个机会。这场仗,我们打得心甘情愿。”
旁边的兵士齐声附和,依稀间,陈京观能听到他们压抑在喉咙里的哽咽。
北梁是军事起家,预备役人员是国家的第一资源。
北梁开国皇帝打下北梁七城后,将在籍士兵全部入了军户,一代为兵,世代为兵。
军户家的儿子,到了一定年岁便要入营,连军户家的女儿,也只有嫁于士兵和自己入伍两种选择。
最初的军户制解决了北梁开国局势不稳的困境,让许多为北梁卖过命的人有了口饭吃。
随着北梁的发展,军户制却成了对这些人最大的限制。
他们的存在,更像是这个军事国家大肆侵略后的印迹。
将领口中的陆将军,是与北梁如今的掌权人元衡,一起谋划八年前吞并东亭之战的陆晁。
他出身军户,但官路亨通。如今自己是北梁的昭武将军,长子可承袭爵位,次子也可自行择业。
自北梁实行军户制以来,只有陆晁用一身的伤和累累军功换了自由。
“好。”半晌,陈京观缓缓开口,“承蒙各位信任,平远军今日成军,来日,各位都是功勋!”
语毕,陈京观抬手示意,部队便开始向前行进。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