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今四十好几,尚未娶妻,在官场上搓磨半生。他原是那一批中榜之人中颇有前途的,可事到如今,他在这知州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年。
“知州,那里好像有人。”
他身边的巡防兵对他很是客气,来报告时对他的礼数很周全。
关策有些不太习惯,但是还是应了一声跟上了那士兵的脚步。
他刚走近一看,便架不住又红了眼眶。
那地上躺着的,全是他费力从左疆奇手里救下的茶农。其中有个母亲怀里抱着孩子,那孩子脖子上是紫红色的手印,怕是当着母亲的面活活掐死的。
“知州,这……”
那士兵见关策微微发抖,想要伸手去搀他,却被关策摆手推开了。
“麻烦各位小兄弟,如今天热,把他们就地葬了吧。”
关策的声音还有些颤抖,但神经却绷紧,他努力向前走了两步数着人数,等数到最后一个时,突然笑了。
他知道陈京观猜对了,所有农户都在这,少了的,只有刘郴。
“关知州,少将军让问问说刘郴在不在?”
此时的平芜也赶来了,他后面跟着董辉。
两人一看面前的景象,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语气也柔和了许多。
“少将军猜得没错,刘郴此刻,应该在向左疆奇讨赏了。”
关策说着,整个人就慢慢卸了力气,他背靠着一棵树蹲了下去,好像这几日的神气只是昙花一现,绽放过了,他便要永远归于寂静。
“烦请两位兄弟替我向少将军传达我的歉意,辜负他跑这一趟。如今人证物证都没了,这案子也就结了。我过几日会进京请罪,万不会搭上少将军的前程。”
关策说话时满是颓唐,平芜不知道怎么安慰,可他身后的董辉却冲上前去揪住了关策的衣领。
“你说搭不上,他们就不会牵连京观了?他们费尽心机想治他的罪,却找不出他的一点不是。他明明知道这事难办可还是来了,他屁股都没坐热你让他回去?他回去说什么,说自己才不配位,还是向威岚坊那位叩头认罪?”
董辉手上的力气大,再加上本就比关策高大许多,此刻关策被他拎在空中更像一片摇摇欲坠的枯叶,他脸上的泪还没擦干,嘴里只好一遍遍说着“那我能怎么办”。
“大男人哭什么哭,人死了不想着报仇,在这里哭丧顶什么用。”
董辉到了气头上,语气愈加激烈,不过他没注意到旁边的平芜脸色也变了,但他如今也能装得住事了,深吸了一口气上去劝阻董辉。
“董将军先放下他吧,”平芜的手轻轻拍了一下董辉的胳膊,眼前的人也就松了劲,随后他扶住关策,脸上挤出一点安慰的笑,“关知州,事情还没到穷途末路的地步,我们回去与师兄再做商议。毕竟刘郴还在,账册也在,更重要的是,您还在。”
关策闻言依旧低着头,但是默默地点了一下头,反而是董辉听到平芜这番话有些愣神。
平海的事情他是从陈京观寄来的信上知道的,陈京观说平芜好像真的长大了,那时候他没理解这句话,如今倒是真的看见了。
等着关策由身边的士兵扶着往回走时,董辉走到了队伍后头找见平芜,有些犹豫不知道怎么开口。
“董将军是觉得我变了?”
平芜说话时没看董辉,他视线瞧着地上的草芽,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路边的花。
“是觉得你长大了。”
平芜闻言笑了笑,抬头的瞬间董辉听到了他的轻声叹息。
“原来,长大是这个滋味,真不好受。”
说罢,平芜拍了拍董辉的肩拉着他一起跟上了前头人的步子,董辉没再说什么,伸手握了握平芜的手。
他们一起将那些人葬下,关策又为那些农户念了景州方言的悼词,可回去时他与董辉不免因为刚才的事情多了几分尴尬,脚步也就放慢了许多,几乎与陈京观一同到了客栈。
陈京观在离开关策旧宅后一个人去了景州几个茶坊。
他一开始找了几个大的店铺,试着尝了一下,的确是货真价实的龙井和毛峰,可是他无意间去了几个开在巷子里的小店,倒是证实了他的想法。
只是无一例外,这些小店只做大宗客户的生意,听闻陈京观是阙州来的,都十分热情的介绍自己家的茶叶。
陈京观尝了几种茶叶,以他从小与父亲品茶养成的习惯来看,那些茶农为了浑水摸鱼,在炒茶的时候缩短了时间,同时没有给予茶叶足够的沉淀时间,这就让他们本地产的绿茶在初入口是有了龙井的苦涩。
单说制作过程,这缩减后的用工已然能省下不少银子,再论茶叶的品种,景州的也远比不得遥州专供富贾的那些。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