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再进到这里, 陆栖野只在长廊的尽头看到了陆晁。他穿着一身黑色常服,手里拿着不知道何时陆栖野写给他的信,陆栖野叫了一声“父亲”,陆晁将信将疑地转了头。
“你怎么来了?”
陆晁笑着把信收到怀里,他刚想上前抱住陆栖野, 在看到元焕的时候他顿了顿, 躬身行礼。
“微臣参见陛下。”
元焕觉得心口像是堵住了什么,他的眉眼微微震动, 走上前去把陆晁扶起来。
“舅舅。”
陆晁的手不自觉发抖,应了一声“不敢”。
“你是在怪我, 怪元煜,还是在怪父亲?”
陆晁又道了一句:“微臣不敢。”
“父亲死了,元煜, ”元焕偏过头,“我拟了旨意将他贬为庶人,削去元姓, 逐出家谱。”
元焕还是没有决心杀了元煜,他不知道真的是元煜最后那番话触动了他,还是他担心背上一个手足相残的名号。
元焕明明刚坐上这皇位,却感觉已经被皇位束缚住了。
那父亲做皇帝这些年,变成了母亲都不认识的样子,是不是也说得过去?
元焕在心底为元衡开脱,他明白这又何尝不是他在给未来的自己开脱,可他觉得只有这样他才能坦然地坐到他梦寐以求的位置上,才能忽略掉这一路的鲜血,才能毫无顾忌地去实现他的政治理想。
“陛下圣裁。”
陆晁的回答依旧没有任何个人感情,他的胳膊被元焕抓着,元焕能感觉到是陆晁在自己举着手,他已经不放心将自己交给别人了。
看到陆晁这副样子,元焕放弃了和他相互试探,他松开了抓着陆晁的手。
“我这次来是想亲口给您说声对不起,代表父亲,也代表元煜,栖川的将来我会负责到底,您即日起可以选择继续做昌安营的将军,也可以选择告老还乡。”
“谢陛下。”
陆晁说着就要跪下领旨,这次元焕没有拦他,陆晁的膝盖落在地上的时候发出一声闷响,陆栖野瞥不过头不敢看他,只听陆晁道:“臣随先帝征战三十年,一同将北梁疆域延伸至泯海,若无先帝,无臣之今日。”
陆晁眉眼低垂,可腰身依旧高挺,“先帝待臣亲如兄弟,高官厚禄我无所不有,人这一辈子能遇到体己之人已是难得,况先帝与臣身份悬殊,臣对先帝只有对天子的恭敬和对兄长的爱戴。”
陆晁顿了顿,嘴角溢出一抹苦笑,“我本就不是个杀伐决断之人,若没有军户身份的半推半就我走不到今天。先帝在最后时刻选择弃我,我明白这是他对我最后的恩赐了。至此,我与先帝的情谊只剩君臣,再无其他。”
“之后种种先帝预料到了多少,又有多少在他的意料之外,我都不关心。我在牢里住了四个月让我想清楚了一些事情,”陆晁抬起头看着陆栖野,“仗的确是打不完,因为人是杀不完的。可解决暴力最好的方式就是以暴制暴,我知道这很可笑,但是它最有用。”
“历史是胜利者的历史,正因为我胜利了,历史才记住了我。只有一个人彻底掌握话语权,他才有可以选择的机会,在这之前,我们都是随时可以被替换的棋子。”
陆晁说着,又将目光对准了元焕。
“可我还是想问上一句,如今的北梁是什么态度?天下共主易得,陛下您真能坐得稳吗?”
元焕没有立刻回应,陆晁看得出他的犹豫,失笑道:“你果真和你父亲一样。不过没关系,你还有时间,你能做到你想做的一切。”
说罢陆晁站起身,他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目光灼灼地盯着元焕。
“只是无论你要做什么选择,一定要记得别走你父亲的老路。皇位是一个人的,可天下不是,没有哪个独裁者可以高枕无忧,人和人不只有利用,有些东西是底线,不能丢。”
比如信任,比如诚信。
元焕听得懂陆晁话里的意思,他也明白陆晁对元衡所做的一切应该都是知道的,也是陆晁默许了元衡对他做的一切,只是唯独在陆栖野驰援陈京观这件事,元衡没敢把真话告诉陆晁,这也是陆晁彻底失望的原因。
陆晁在听到陈京观死讯的那些日子夜不能寐,随之而来的就是后怕,他知道陆栖野也差点在这场仗里送了命。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