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京观抬眸瞥了陆栖野一眼,“见到他了?”
“我杀了他。”
简单四个字, 点燃一阵死寂,陆栖野的话里听不出情绪,陈京观却明白他做到这个地步要下多大的决心。
“他一心求死, 我只能成全他。”
陆栖野继续说,眼神里带着些慢慢黯淡却不会熄灭的光,“他见到霜栽了,连他的亲妹妹都没劝住他,我又凭什么?”
“可他死的太轻易了,就像他来的时候一样。”
比起自己,陆栖野对晏离鸿的情绪更加复杂,陈京观想拿温书让的死让自己推己及人去体会陆栖野的感受,好找到感同身受后安慰他的说辞,可他发现痛苦还是有着不容忽视的区别。
比如温书让死在陈京观面前,陈京观怪得是自己恶语相向,怪得是自己口是心非,而陆栖野对晏离鸿的情绪一直如此刻初升的朝阳,不够热烈,不够温暖,却是第一缕曙光。
陆栖野没有责备,更何谈误解,晏离鸿的一切都清清楚楚摆在他面前,晏离鸿不是突然死掉的。
“我们还找到了含章,我让他和晏离鸿一起回去了。”
陈京观眉头微蹙,“林伯父会怎么处置他?”
“我不知道。”
陆栖野长叹一口气慢慢拉回自己的意识,却突然惊觉自己就这样轻易地原谅了陈京观,不自觉笑出声。
“嗯?”陈京观扭头看他。
“菩提还我。”
陈京观愣了一瞬,笑眯眯从怀里把菩提珠串戴到了陆栖野手上,“下次别用这么贵重的东西做留言,我差点以为是你的遗言。”
“我是这么打算的。”
陆栖野用另一只手摩挲着菩提上的纹路,陈京观昨天晚上睡不着盘了一夜,用鬃毛刷子把沟沟壑壑的尘埃扫得干干净净,陆栖野摸上去的时候感觉像是回到了陆晁把串子给他的那一天。
“迷津提前给我来了消息,说是人数有误,那时候他没说清是多了还是少了,我怕乱了人心就谁也没说。快走到朔州的时候接到他的信,他说江阮只有三万人了。”
“如果是三十万呢?你也一个人去?”
陆栖野勾着嘴笑笑了,“你看我像傻子吗?”
陈京观笑着没说话,陆栖野就继续说,“大爷这后半辈子的心思都在遥州卫军身上,这也是父亲过往胜利留下的最后一点东西,昌安营几乎全换了新面孔,军心在,人终究不一样了。”
“他把军令给我的时候和我说不能让自己家的小孩做光杆司令,我又想哭又想笑。父亲,哥,还有大爷,他们都曾是光杆司令,他们手里的一兵一卒都是他们打下来的,白白便宜了我。”
“还有我。”
陆栖野扭头看了陈京观一眼,“你也知道?那你听到关策是内鬼还犹豫什么?平远军全军覆没有多少是他的功劳你最清楚。他那一步棋无论为何而下,他都够狠,他是想要弄死你的。”
陈京观木木点头,嘴角却挂着浅浅笑意,“就是因为我什么都清楚,我才想知道他为什么想要我的命。”
“栖野,过去我因为自己害死了平远军而夜不能寐,我觉得自己冒失,无能,轻率,于是我找了江阮来做我的标杆,我想成为他那样果决又绝情的人。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江阮才是最知道人心和情谊的,反倒是我,我那自以为是的善良又有多少用在了正道。”
“起初我真的只是想冲进崇明殿问个清楚,如果可以的话再替父亲把他没做完的事情做完,可我发现我并没有那个本事,而那时候的我已经骑虎难下。”
一个不该做英雄的人,偏偏去逞英雄,陈京观也说不上自己年少时的想法算不算可笑,他没有后悔走到今天的每一步,可如果给他又一次选择,他会犹豫要不要开始。
想要破了陈频那盘棋局,除了以命相拼,其实还可以按兵不动。
如果陈京观没有出现,所有人会在自己的命运上走完一生,或喜或悲,皆由天定,而江阮会替陈频做到他想要做的一切,他会比陈京观做得更好。
陈频的计划里有没有为自己洗清罪名的这一步呢?陈京观将它看得很重要,那陈频自己呢?谁也不会知道了。
可陈京观的所作所为不可指摘,他能撂挑子的时刻有很多,他还是坚持走下来了,而那些细碎的因果埋在深处,就连他自己也不曾体察。
“到头来,我谁也没救下,什么也没改变,我倒更像是给江阮搅局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