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已经很老了,口舌无味,手脚僵硬,但正是因为她太过接近死亡所以才能看清死亡的真面目,它是多么的可怕又是多么的恶心与空虚啊,她一百万次地祈求自己能够获得永恒的生命——而她的丈夫将这个可能放在了她的面前,但这意味着毫无止境的消耗与抛费,列夫不但用尽了所有劫掠而来的财产,还在他夫人的帮助下将整个领地攫取一空,城堡里不断地有年轻佣仆与侍女消失,列夫夫人告诉别人他们是因为受不了城堡的穷困因而逃走了,但这太可笑了,城堡的佣仆都是出身于佃农与小手工艺人,无论城堡的生活如何艰难,也总要比外面的日子要好过得多,要知道,就在夫人的侍女还用牛油来点燃提灯的时候,佃农们已经在吃生的青蛙与蛇了,就像那些黑脚半身人那样。
列夫夫人也不记得她是从什么时候用莫须有的,被她精心藏匿起来的一大笔珠宝来诱惑别人和自己一起下到陵墓里来了,她畏惧着列夫凝视着她的眼神,那不是看一个妻子和爱人的眼神,而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祭品与材料的眼神,但如果她能为他带来祭品与材料呢?
果然不出她所料,列夫没有指责和阻止她的行为,反而派遣了两个幽魂随时听候她的命令,肥猫并不知道,她自从离开主塔就再也没有回去的机会。
“我给你带来了礼物,”夫人可以说是竭尽所能地强迫着自己去看着丈夫的面孔,那就是一张包裹着皮肤的骷髅的面孔,所有的地方都在腐朽开裂,除了眼睛,他的眼睛就像是被浸没在血液中的玻璃珠那样在暗处闪闪发亮,在看到幽魂提过来的肥猫时,他还兴致盎然地搓了搓手。
“是个孕妇。”他说,“太好了。”孕妇虽然多,但在众生之间她们仍旧算得上特殊,婴儿可以说是这个世间最为纯净的食物,而撕破孕妇的肚子,将婴儿掏出来吃掉时母亲所能产生的憎恨、恐惧与绝望是制造痛苦之汁的最好材料。
“毫无疑问,”老妇人满心憎恶地说:“在我还在睡觉和用餐的时候,她就会偷偷地溜出去呕吐,她以为我什么也不知道,但我也是有过孩子的。”
“除了这些,”她继续说:“我们还有了一些客人。”
“我知道,”死灵法师愉快地拍了拍手:“你把他们留下来了,亲爱的。”一个法师,两个精灵,两个战士与一个盗贼,这个队伍缺少牧师,但并不说没有一战之力了,何况精灵从来就是不死生物的死敌,更别说制造不死生物的灰袍了。但相对的,死灵法师们也对精灵们垂涎三尺,这种可以说是位面与生命的宠儿,每一滴血液,每一根骨头,每一寸皮肤,都是人类、侏儒、矮人、兽人所无法企及的精妙材料,更别说是无底深渊中的魔鬼与恶魔了,想想看,当你召唤一个魔鬼时,如果你能给他一个心脏仍在跳动的精灵,即便是要他为你摧毁一个要塞或是服务五十年也不是不可以,或者你也可以与兽人的祭司们做交易,所得到的黄金可以用来建造一整个堡垒,又或是换来所有他仍旧缺少的材料与宝石。
“但不会很久。”他的夫人大着胆子插嘴道:“他们坚持要马上离开,一夜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是的,”列夫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夫人。但不……等等,你还不能回去。”
列夫夫人紧张地后退了一步,但她随即听到了石头摩擦着地面的声音,那是一尊石头魔像在移动的声音,而列夫已经上前,亲昵地挽住了她的手臂,把她引往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通道:“别害怕,”他说:“我只是想让你看看我们的儿子。”
“小列夫?”
“是的,”列夫说:“我以为你还记得我的承诺,我说过要复活他的,对不对,去看看他吧,我预计他今天就该张开眼睛的,我想他会很高兴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自己的母亲。”
“真的吗?”
“我为什么要欺骗你呢,亲爱的,我从未忘记你为我做过多少事情。我知道你是爱我的。”
“爱你……也许,”老妇人喃喃地说,“也许,我曾经爱过你。”
“我们会在一起的,一家人,”列夫说:“永远地在一起,在我们的敌人化为枯骨,化为灰烬,化为乌有的时候,我们却还能在这个位面存在着,我们的姓氏将被不计其数的人念诵与畏惧。”
他做了一个手势,一扇沉重的木门悄无声息地敞开了,在一个可以说是干净的房间里,列夫的夫人一下子就看见了自己的儿子。
孩子坐在一把椅子上,闭着眼睛,穿着一件宽松的亚麻长袍,皮肤有些苍白——他不是被单纯地活活饿死的,所以并未如同那些站笼的牺牲品那样皮包骨头,他是被剧烈的疼痛与憎恨折磨而死的,列夫的夫人仍旧记得自己是如何在外城墙的脚下,混杂在那些肮脏低贱的人群中,回应着自己孩子的一声声呼喊、嘶吼与哭泣的,她几乎都忘记了白昼与黑夜,如果不是有着忠诚的侍女,可能她也已经随着自己的孩子一同去死了——那位领主并未将事情做到绝对,在孩子死去后,站笼就被放了下来,尸体被士兵丢出城垛,她扑上去抱住了孩子的尸体,诸神在上,他是那么的冷,那么的瘦小,那么的孱弱——她几乎可以把他塞进自己的胸膛,用自己的热血与内脏让他再一次活过来。
在那个时候,她比任何人都要憎恨自己的丈夫。
一年后,列夫重新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她满心考量的就是要把他打发走,然后召唤来牧师和圣骑士将这个邪恶的死灵法师处以极刑,但列夫让她听到了儿子的声音,还能让她触摸到他的灵魂。
如果列夫死了,那么她的儿子同样再也无法获得复生的机会,他的灵魂将在哀悼荒原上永远地流浪,直到被魔鬼与恶魔捕捉。
对于儿子的爱让她妥协了。
第321章 石像鬼
不过列夫之所以能够让他的妻子为他不计后果地抽取整个领地的血液,当然还是有着更为有力的筹码的。譬如说,他告诉妻子,他正在创造一个伟大的法术,整个法术几乎能够将人类的生命延长到如同神祗一般久远,如果他成功了,他的妻子将会是除了他以外第一个受益者,接下来就是他们的孩子——是的,他们的独生子已经死去了,但他能够令得孩子从哀悼荒原重新回到他母亲的怀抱里。
为了让妻子相信他的每一句话,列夫对他的妻子堪称宽容,甚至允许她提问,并详细地解释给她听。列夫的妻子只是一个男爵的女儿,她幼时居住的城堡里并没有常驻法师,只有一个罗萨达的牧师。但这位牧师并不是那种十分强大的白袍,他的主要工作是在有人受伤的时候为他们治疗以及教导城堡里的小主人们阅读与写字,她也只在宴会时偶尔听过那么一两句有关于施法者的事情,对法师们的感觉就是又神秘又诱人,她在得知自己将会与一个施法者缔结婚约的时候极其乐意——婚后她与列夫也确实有过那么一段甜蜜美好的温馨时光,列夫还曾经施放一些戏法给她看,他们的孩子也是在那个时候种下种子的——她不知道从何时起列夫就变得冷漠而疏远了,他陌生的就像是另一个人,一个让这个天真的女孩变得神经质、抑郁寡欢与善妒刻薄的混账家伙,再然后就是他组建起了他的军队,虽然列夫夫人一再坚持说自己的丈夫并非那些灾难的罪魁祸首,但她的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肯定的。
那些人没有看到过,但她看到过,那些披裹着黑色斗篷的人,在厚重的织物下露出的是腐烂到几可见骨的四肢与手脚,他们并不是人,他们的领地根本无从招募如此之多的佣兵,更别说是骑士,这些都是列夫的祖辈,以及一些跟随着他们征战而后有幸埋葬在陵墓周围的士兵与骑士。他们确实骁勇善战,又不会畏惧死亡且不需要食物与药水,他们也不会有常人都会有的怜悯之心,即便是婴儿,也同样只会丧命在他们的刀剑之下。
现在城堡里的骑士,不过是列夫为了遮掩他的亡者军队所雇佣的一群亡命之徒以及其后代罢了,他们会时时掀开斗篷奔驰在队伍中央以及四周,在不死者们需要与生者交涉时伪装成这支军队的首领与骑士,但实质上他们从未参与过任何一场战斗,只会如同秃鹫一般在后面捡拾被列夫丢弃的些许残渣。在几个克兰沃的牧师察觉不对,即将追查上来的时候,列夫的不死者军队骤然崩溃,列夫召唤而来的崩塌山体深深地掩埋了白骨。作为生者的佣兵死去了一部分,另一部分则因为畏惧以及无处可去回到了这儿,但随着时间流逝,这些人觉得那个死灵法师可能已经放弃了这里,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尤其是他们的孩子,他们不认为这座荒废的城堡中还有什么值得敬畏的东西,他们变得傲慢无礼,不但不愿意尊重列夫夫人,还时常拿她和她的儿子开玩笑。
列夫夫人也曾经因此愤怒地向列夫倾诉过,但灰袍却表示出了相当的宽容,“让他们去吧。”死灵法师说:“我们是必将站在最高处的人,到那时你会发觉他们是如此的渺小,小到你几乎看不见也记不得。”
“我想我会记得的。”夫人记得当时自己是这么回答的,她确定等列夫成功之后,她所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这些狂妄的下贱之人投入墓穴——在他们还活着的时候。也许是因为他们的冒犯,但更多的,她很清楚,是因为他们是那么的年轻又是那么的健康,甚至能够让侍女们动心,肥猫是最后一个有身孕的,但可不是第一个,不过这些卑微的侍女们都已经成为了陵墓中的一部分——她憎恨他们,从能够拥有一个健康的,存活的孩子的侍女,到令她们有孕的所谓骑士后裔,她的儿子如果还活着,肯定要比他们更为耀眼与强壮,他是身份高贵的爵士,从一开始这些人只配匍匐在他的脚下为他竭尽忠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拿着他的悲惨故事当做调情的配料。
她伸出手,抚摸了一下儿子的脸,她几乎就能感觉到那层软乎乎的绒毛,温暖且富有弹性的面颊,和睡梦中常有的咀嚼了,但她什么都没能感受到……也许是因为自己太老了,太迟钝了所以没有,列夫夫人将双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她的皮肤因为长时间地处于低温下而变得僵硬冰冷,是的,所以她的儿子摸上去也是冷冰冰的,她慌乱地将手指塞入裙子里,反复地摩擦着,又想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啊,她是那么的老,老的就像是孩子的曾祖母,而她的孩子却还是那么的幼小,他会不会因为看到她如此衰老而无法认得她,大哭大叫起来呢?她该如何解释?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还有他的房间,他的小床,他的仆人,他的马和狗,现在只有他的房间和家具留着,每天她都监督着肥猫精心打扫,他的仆人死了,他的马和狗也死了,但没关系,这些都是可以重新添置的,他还将会有一个永远不会离开他的母亲,或许还有一个强大而威严的父亲,他可以如同一个王位继承人那样尊贵而又无忧无虑地活着。
但为什么他的胸膛没有一丝起伏呢?还有他的鼻子,呼不出一点能够让羽毛颤动的气息,孩子的母亲拿出那枚血髓玉的护符,银质的小镜子最好,但她现在只有这个,幸好护符的背面是银的,并且因为经过长时间的摩挲的关系,表面就好似冰块般的光滑,列夫夫人小心翼翼地拈着它,把它递到孩子的嘴唇旁边,但没有,她等了很久,没有,一点白色的雾气都没有,房间里只有一枚很小的氟石照亮,她眯起眼睛,不,什么都看不到。她抓住孩子的手臂,用几乎可以捏断一根铁叉的力气死死地抓着,她的力气实在是太惊人,那只手臂竟然掉落了下来——断口平整,甚至还能看到精细的缝合痕迹,没有一滴血,只有泥浆般的污浊液体滴落在地上。
“列夫!”孩子的母亲绝望地大喊道:“你骗了我!”
空旷的房间里回荡着她的叫喊声,听起来就像是无数人在重复这句话,列夫欺骗了她,每次她看到的那个孩子,躺卧在祭台上看似安睡的孩子根本就不曾有过任何变化,他没有如其他死者那样朽坏只是因为他的父亲对他动了手脚。
如果列夫站在这位母亲身前,或许他会被她彻底地撕碎,但列夫夫人扑到门扉上时,发现这扇门已经被牢固地锁了起来:“列夫,”她捏着拳头,敲打着沉重的松木,因为这里是地下的关系,空气潮湿冰冷,所以除了岩石之外金属和木材都很容易锈蚀腐烂,但这些门还是列夫夫人增加了佃农们的服役时间才从旁边的密林中采伐回来的,手工匠还依照她的吩咐,将门做的既厚又重,镶嵌着三道铁框,铰链与锁具都用了混杂着铜的黑铁,别说她现在只是一个羸弱的老人,即便是个强壮的骑士来也未必能够冲得开——她在听见抓挠的声音时还以为自己不小心伸出了手指,她并不想让自己的指甲受伤,但她缩回手的时候才发觉自己根本没有用手指抓挠门扉,那么这个声音是谁发出的呢?
她不想回过头去,看看她的孩子还是不是坐在椅子上,歪斜着身体,但一种力量强迫她转过身去。
她发出了一声她以为再也发不出的尖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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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葛兰说:“我就说过我们的行程过于轻松简单了。”他举起房间里的一把椅子掷向窗口,“滚出去!”
一只试图将头伸进窗子里的石像鬼发出一如石头摩擦的叫声,那把椅子都没能掷出窗口,窗口太小了,而且原先插着铁条,现在铁条虽然被石像鬼撕开了,但留着残余的根部,而那只窗口原先也只容许一个人伸出脑袋罢了,而且这把椅子也太老旧了,老旧的都快要长出蘑菇了,葛兰毫不意外地看着它在墙壁上粉身碎骨,只能说用飞溅的碎片给石像鬼擦拭了一下身上的青苔。
但这个做法显然进一步激怒了石像鬼,这些原本应该好好地充当泄水口的家伙张开了嘴,威胁性地露出尖锐的獠牙,盗贼微微晃动了一下脑袋,感谢这个慷慨的主人吧,他居然在石像鬼的嘴里镶满了精钢制作的牙齿,牙齿的尖端还如同倒钩一般微微打弯,可以想象如果被它咬住,绝不是少一两块无关紧要的皮肉的事儿。
石像鬼的爪子碰地一声刺入了堡垒的外墙,酥松风化的外墙让它的爪子滑了一下,鉴于它是那么的重,很快那块不堪重负的石头决定抛弃家庭回归大地,窗口晃动的影子突然就消失了,但如果你以为它就这么善罢甘休就大错特错了,盗贼自从没能听到它坠落到地面时发出的巨大响声就开始试图将房间里唯一一个比较坚硬的东西塞进窗口——也就是悬挂在屋梁正中的多枝黑铁灯架,但他没能拿着它碰到窗口就被一只伸进来的爪子打飞了出去。
“对哦,你是有翅膀的,”葛兰仍旧抓着那只灯架,擦拭了一下嘴角流出来的血,他在摔向那面墙壁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准备,没有受到致命或是影响行动的伤,但牙齿把舌头咬破了——而就在这时候,石像鬼已经将那只爪子完全地伸入了窗口,疯狂地在空气中挥舞着,热烈的就像是弗罗牧师舞蹈时掀起的裙子。
石像鬼在发觉自己没法儿用爪子抓住他们之后就开始试着伸进脑袋,以及半个肩膀,窗口边缘的石头被它挤压的咯吱作响——“真是太可惜了,你显然有点超重!”葛兰高声喊道,但这个让人高兴的好消息来得快去的也快,建造这座堡垒的人似乎没想到有一天他的泄水口会来钻他的窗户,窗口周围的石砖没一会儿就松动了,石像鬼聪明地竖起爪间,刺入缝隙,轻而易举地拔出了一块石砖,然后是又一块,再一块,大概只需要重复几次,它就能将翅膀之上的躯体全都钻进来了。
“这可太不公平了,”盗贼喃喃自语道:“像这样的家伙就不该有智慧。”
他瞥了一眼角落里的侏儒,如果石像鬼再拔掉两块石砖,他就要打开门闩让外面的僵尸进来了,不管怎么说,僵尸至少还能让他的匕首起起作用,虽然是最基本的。但一只石像鬼,就算你能将它斩成上千块,找不到核心它还是会把自己拼凑起来的——但他随即发现从想要到厨房吃点儿夜宵的侏儒被几个僵尸追赶着一路跑回来后就没间断过的尖叫声突然停止了,他提着匕首看过去,就在油漆斑驳的圣物柜后面,侏儒正在忙着将一枚看上去就和他一样又胖又短的小箭卡入弩弓里。
“告诉我这不是一般的弩箭。”葛兰说,他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侏儒身后把麦基吓了差点如字面意义地跳得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