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听说过艾欧吗?”巫妖说。
葛兰投过去一个“谁?那个家伙,不,我从未听到过这个名字,他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是要我去杀了他吗?还是他手中也有着一片符文?”的眼神。
“龙类调停者,伟大的永恒之轮,阴影吞噬者,九面龙神,龙类创造者。”巫妖就像是一个蹩脚的吟游诗人那样念出了一长串名号,葛兰的神情变得愈发古怪了,是,他书读得少,但只看前面的几个,什么龙类调停者,伟大的永恒之轮之类的。他是个盗贼,但也知道,一个调停者的名号要比一个胜利者的名号更难得,作为一个胜利者,你只要击败你的敌人就可以,但作为调停者,你必须有着倾轧争斗双方的力量……
巫妖一下子就看出了葛兰的想法,他摇了摇头,“不是双方,”他说:“是两个阵营。”
葛兰真的被惊吓到了,一时间,他能够做的事情就是僵直着头颈瞥了一眼窗口的雕像——两个阵营,那是什么意思,也就是说,不是两只,三只或是五六只巨龙,而是成百上千,飞起来的时候可以遮天蔽日的成年巨龙之间的战争,并且阵营之战,就意味着无法用金钱或是其他利益来斟旋,除了一方死伤殆尽之外就没有结束的可能,但那个……艾欧能够做到这一点,这意味着什么?他是怎样一个伟大的存在?
“别担心,”巫妖说:“巨龙们已经离开这个位面有一千年了,玛斯克的手指可以保证在整个房间里,我们无论讨论些什么,都将是一个秘密。”除了玛斯克本人。
“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这一位可敬的神祗?”
巫妖低头想了一会,“艾欧在还是众龙之主的时候就不怎么为人所知,巨龙也是一样,虽然巨龙们的神祗都只能说是艾欧的孩子与创造物,但作为凌驾于所有巨龙之上的创造者,法则之外,他已经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所以他对于召唤牧师,招募信徒这些事情并不热衷,所以久而久之,他的名字就被湮没在了时间的长河之中——”他也是变故发生之后,才隐约捕捉到那条飘忽不定的命运之线。
“那么他已经消失了?”葛兰问:“陨落了,和巨龙们在另一个位面幸福地过他们的小日子?”
“我也希望如此,”巫妖难得真心实意地说道,这个位面,大概从来就没有出现过意外这种东西,正如他的导师所说,以及另外一个位面书籍所记载的,命运这种东西并不是不可以掌控与利用的,有时候它或许比一个混迹在流民之中的娼妓更无耻,更混乱,更毫无底线:“但你也许并不知道,在我们的位面,还有一个被人们,不,知晓他的人称作艾欧的存在。”
“一个弱小的半神?”葛兰皱眉,不抱任何希望地问道。
“神上之神艾欧。”在完整地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巫妖感觉到一丝无法描述的重压,他几乎无法思考,但这或许只是一个错觉,因为他注意到葛兰似乎没有什么惊惶或是不安的反应,当然,也许是葛兰还没有那个资格,但如果站立在这里的是盗贼之神玛斯克,他或许会露出难以掩饰的畏惧之色——毕竟这些神祗总是需要直面那位老年痴呆症患者的?这么一想,曾经的不死者满怀恶意地为那些战战兢兢的神祗们点上了一支蜡烛。
葛兰有那么一瞬间处于完全的空白状态,他甚至有冲动跑到房间外面,用火焰焚烧自己,看看自己是不是正处在一个诡异的幻境之中——或许他们仍然在极北之地,又或者他还在尖颚港,做着他的分部首领,没有玛斯克的圣者,没有梅蜜,没有孩子,没有精灵,没有龙裔,没有雷霆堡与伯德温,也没有高地诺曼与格瑞纳达,或者它们就是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两个国家,还有龙火列岛,不,他从未踏上过这些陌生的土地,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臆想出来的,只是一个光怪陆离的噩梦,有可能他一睁开眼睛,他还是个只有桌面高的小崽子,和其他小崽子卷缩在没有毯子,也没有床垫,连捆稻草都发霉潮湿的石头屋子里,那只点着蜡烛,一见到人就高声乱叫的脑袋也好好地长在另一个孩子的脖子上,他只是做了一个很长时间的梦,就像是度过了漫长的半生。
这些东西之所以出现在荒诞的梦境里,只是因为他听多了吟游诗人的歌唱,还有公会成员的恐吓,或许还有他的一些幼稚的幻想——只是他之前最多幻想到他是一个流落在外的王子,等到他的父亲回到自己的国家,想起他和他的母亲的时候,就会把他接过去,承认他的身份,然后在父亲离世之后,他就是一个国王——那时候,他也许可以下令铲除所有的盗贼公会,让孩子们回到的父母身边,没有的话,他也可以把他们聚拢起来,交给他的臣子们去教养,他们将会是他的骑士与文书。
而不是一个盗贼,即便他是盗贼之神玛斯克的儿子,他也只是一个盗贼。
但他的匕首用尖锐的刺痛与灼伤提醒了他。
这是他的父亲,盗贼之神玛斯克的一部分,玛斯克是这么说的,很显然,葛兰的悖逆与懦弱令得这位神祗感到不满——他用最直接,与最暴戾的方式提醒了葛兰,即便如此,葛兰仍然有些不敢置信,他感到深重的寒意透彻骨髓,一千年对于人类很长久,但并不是所有的一切都被遗忘了,神祗与神祗之间,哪怕是最小的争斗,也会让数以万计的凡人们如同蚁虫般毫无意义地死去,无论你是善良的,还是邪恶的,又或是虔诚的或是满是亵渎之意的。
难道兽人、高地诺曼、格瑞纳达以及银冠密林之间的战争不就是一个预兆吗?只是人类尚未发觉,就连格瑞纳达周边仅存的国家也在遮住眼睛,蒙住双耳,他们或许以为,不去正视,不幸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但这并不是人类的所为,或者更正确地说,这已经不是人类可以理解,可以阻止,可以改变的事情了。
“他们要什么?”许久,葛兰才听到一个虚弱的声音在房间中响起。
“我不知道,”巫妖坦率地说:“我想我,还有你最好也不要知道。”
葛兰停顿了一会,抽出那根秘银链子,将上面的符文岁碎片摘了下来,停顿了一下后放到了黑发的龙裔手中。
————
李奥娜突然醒来了,在看到床边的黑影时,她一边将手放在符文印章上,一边握住了放在靠垫下的匕首。
房间里突然被柔和的光明充满了。
“伯德温?”她惊讶地问道,最近几天作为新王的伯德温与大臣们似乎总有数之不尽的事情需要讨论,李奥娜已经有段时间没有看到他的脸了。
那张她所挚爱的面孔上带着拂之不去的疲倦之色,他匆匆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李奥娜,随即就垂了下来。
第583章 符文【2】
有那么一会儿,李奥娜几乎就要将匕首扔到那张脸上去,这时候她才知道自己的愤怒、委屈与哀痛,并未如她和其他人以为的那样,被作为一个王位继承人应有的冷静与理智抵消,即便她在不受老王重视的幼年时代,也没有受过这样难以忍受的屈辱与折磨——她只是不愿在显露出峥嵘爪牙的死亡面前露出卑微的怯弱姿态而已,毕竟她还有着作为一个王女甚至王的骄傲,但她真的就不畏惧死亡吗?她还那么年轻,又曾是那么的强壮,她的孩子方才呱呱坠地,离开了母亲,无论他们的父亲多么爱他们,他们可以获得多少人的支持,难道还能比有一个母亲更好吗?
她甚至怀疑过,伯德温的欺瞒,是不是有着他个人的私欲在里面作祟——但这个可怕的设想很快就被她推翻了。就算是她自己,在仪式开始前的那几天,也从未想到过要将诺曼王的冠冕转移到伯德温的头上去,直到血从她的喉咙里就像是泉水那样地溢出来,浸润了一整块披巾,她是那样地虚弱,虚弱到随时可能倒下死去,李奥娜才终于决定将王位交给孩子们的父亲,这样她的孩子才有最大的概率登上铁王座。伯德温是不会知道的,他们身边都是诺曼人,从骑士到仆人,从侍女到法师,即便那些年轻人对伯德温推崇有加,那也是因为他们叹服于他的勇敢与忠诚,难道他会对他们说,他试图纂夺他原应为之报效的陛下,他的妻子与孩子母亲的王位甚至不惜看着她痛苦地死去?
他不会的。
但也有个微小的声音站在不同的立场尖叫着,李奥娜将它阻隔在外,但它又化作葛兰与梅蜜站在她的面前,虽然葛兰带来的“梅蜜”是一具经过伪装,危险而又可怕的腐囊生物,但她并不觉得那全都是假的。她看到过葛兰凝视着梅蜜的眼睛,也曾经看到过梅蜜投注在葛兰身上的目光,吟游诗人们常说,世界上最无法遮掩的就是咳嗽和爱情,李奥娜却是直到看到他们才终于理解了这句话,这也是为什么她愿意给葛兰一个机会的原因,即便伯德温憎恶这个盗贼。
但始终困扰着她的是,伯德温对于葛兰的憎恶总是让她感觉有些滑稽——除去职业之外,葛兰与伯德温几乎毫无关系,至少葛兰对伯德温,并没有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相对的,梅蜜却在伯德温前妻潘妮的死亡中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伯德温接受她的服侍的时候,并没有一丝不情愿,在多灵的时候,李奥娜几乎以为伯德温真的被那个妖娆的弗罗牧师迷惑住了。
当然他没有,问题是,就是他没有才让李奥娜从狂热的迷恋中清醒了一些——葛兰虽然是个盗贼,但他也同样有着属于自己的傲慢,在他们还在逃亡与游历的路途上的时候,葛兰从未因为自己的职业与阵营而卑躬屈膝过,他是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盗贼公会的出身更是让他对所谓的贵人们有着一丝无从捉摸的轻蔑——如果不是因为梅蜜,还有他们的孩子,他大概不会想到要成为一个爵爷,要知道在盗贼这一职业中,退出永远是一件危险至极的事情。
但他愿意为梅蜜低至尘埃,盗贼在大典上向李奥娜与伯德温跪下哀求的时候,如果他所要求的不是伯德温手中的符文,哪怕是诺曼的内库中最珍贵的藏品,李奥娜或许也会应诺的,无论是以一个女性的身份,还是以一个王者的身份。
所以李奥娜没有怀疑过葛兰的话,他永远不会拿梅蜜来玩弄阴谋诡计,但如果是这样,那就意味着伯德温对很多人说了谎,包括她。
李奥娜猜得到伯德温为什么要这么做,重新成为一个光辉的泰尔骑士,几乎已经成为伯德温的执念了——他错误地认为,泰尔所重视的奉献是可以触摸到的,感觉到的和看到的,但这是不对的,王女隐约地感觉到,泰尔并不是一个能够被收买……姑且这么说吧,他不是沃金,也不是格瑞第,她询问和查看过神殿中的典籍,确实有堕落的圣骑士们奉献上了蕴含着强大之力的卷轴与符文,但更多的,是那些赎罪的人们投放在天平中的是无形的忏悔、感激与虔诚。主任牧师曾经给李奥娜看过一个堕落圣骑士的赎罪记录。这位圣骑士为了遏制瘟疫的扩散而焚烧了一整个村庄,他用了五十年的时间来赎清自己的罪过,泰尔直到他弥留的最后一息才宽恕了他,黑铁的天平在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骤然恢复了平衡与光亮——而他用来赎罪的砝码是些什么呢?一朵干枯的小花——来自于一个险些丧命于大熊之口的孩子;一枚残缺的铁箭头,来自于一个被地精骚扰的半身人的村庄;一根锈迹斑斑的鱼钩,来自于一只被折磨了很久的老鲑鱼……里面没有一样有俗世的人们认为有价值,或是有力量的东西,但这只是他同伴所知晓的遗物,而他们不过和他同行了月余而已——他甚至从未将这些东西让人送回到任何一座泰尔的神殿以及圣所里,他的同伴说,他从不说话,从不书写,每天只摄取很少的水和食物,人们只知道他是一个真正的好人,如果不是他死去的时候,泰尔的神圣印记出现在他的手背上,他们都不知道他还曾经是泰尔的骑士。
李奥娜也曾经试探过伯德温,但他的固执与急躁让李奥娜叹气,他就像是要否认什么似的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够得到宽恕,并且一厢情愿地认为,他无法获得宽恕只是因为祭献的还太少。
这个想法让伯德温变得吝啬起来,无论是于友人,还是爱人,他几乎不愿意付出,只愿意攫取,但谁又会这样纵容他呢?就算是李奥娜也不会,她爱伯德温,但她的爱还不够盲目与浅薄,她希望伯德温能够及时地醒悟过来——泰尔或许是个顽固到有些严苛的神祗,但只要你愿意虔诚的侧耳倾听,你还是能够听到他的呼声的。
伯德温跪在她的床边,蓬乱的灰色短发让他看上去甚至有着一点毛茸茸的可爱感觉,李奥娜的怒火渐渐褪去,爱意与怜悯再一次涌上心头,每个人都会犯错,即便是一个盗贼,她也愿意给予他救赎的希望,何况伯德温还是她的挚爱,“有什么事情吗?”她温柔地问道。
诺曼的新王轻微地悸动了一下,他没有说话,而是低下头,将面孔放在李奥娜的手中。王女的手比普通的贵女们要粗糙一些,因为她之前曾经习武与骑马,是一个杰出的战士,但现在,她的手掌上的皮肤变得松弛和干燥,就连掌心也能清楚地碰触到骨头,伯德温握住的地方更是尖锐的刺痛了他的灵魂和身体。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在泰尔拒绝了他的祭献之后,他就将符文放置到了次元袋的最深处,一次也没有拿出来过,就像是不看到它们,就不会想起他是如何被泰尔残忍地抛弃的——但他不敢将符文放在其他地方,因为他还有着一丝希望,如果只是因为符文不够完全呢?他将会成为一个显赫的大人物,他所能动用的力量将会是之前的几十倍,几百倍,他不是没有可能收拢到所有的符文的。
在药草、魔法、牧师的治疗在李奥娜身上效果不彰的时候,伯德温发誓过他的确想过用符文碎片来让李奥娜重新恢复健康,但最后一刻他还是犹豫了,再等等吧,他想,整个高地诺曼都在为他们的王女运转,总有那么一两个强大的法师或是牧师可以解除整个诅咒或是疫病的,他也有想过去银冠密林哀求精灵们,但李奥娜的身份又让他驻足不前,凯瑞本之前是他的朋友,但现在呢,凯瑞本已经是密林之王了,他的所有动作都将会影响一个国家,而且诺曼之前可以说是背叛了密林,他会被嘲弄吗?或是被驱逐,伯德温愿意忍受这一切,这都是他咎由自取,但他必须顾及李奥娜的荣誉与威严。
李奥娜只觉得手中微微一凉,然后她看到了手掌中多了一枚符文——碎片。
它看上去是那样的华美精致,宝石熠熠生辉,黄金巨龙栩栩如生,如果让不知情的人来看,一定不会想到它只是一个符文盘中的一块,接口的地方毫无瑕疵,没有缺齿,也没有划痕,李奥娜并不是一个施法者,但仍然可以感觉到磅礴的力量在符文碎片的内里疯狂地激荡着。
“也许……”伯德温笨拙地说:“你会需要一个法师。”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曾经勇敢无畏的雷霆堡领主突然恐慌起来,如果李奥娜不愿意原谅他怎么办?他浑身颤抖,双手抓着床单,让光滑的织物在拳头中吱嘎作响,他想要看看李奥娜的脸,但怎么也提不起勇气,他现在甚至希望一个魔鬼能够从窗口突然跳进来,那么他就能转身作战,而无需等待漫长而又可怖的审判了。
李奥娜的手放在了他的头上,手指深入灰色的头发,借着明亮的月光,她可以看到在灰色的深处,头发都已经变成了霜雪一样的纯净的白色。她的心肠陡然柔软了下来,是的,伯德温已经没有五十年了,假如在死去之前,他仍然没有获得泰尔的宽恕,那么他可能作为一个伪信者被放逐到哀悼荒原上,那里有着无数的魔鬼与恶魔在等待着他。
“我原谅你了。”她轻轻地说,只有这一次,同时,李奥娜在心中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