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是一个简单而又隆重的宴会。
黑发的龙裔在魔鬼的带领下走过了被钢铁覆盖着的走廊,走廊的地面,墙壁以及天顶都是银亮的金属,一如钢铁要塞的其他地方,这里的地面也仍然可以令一个未做任何防护的凡人瞬间燃烧起来,但黑发龙裔的靴子,以及长袍,还有他本身似乎都没有受到它的影像,而他肩膀上的小魔鬼更不会了,阿斯摩代欧斯转动着脑袋,却紧紧地蜷缩着身体,“我觉得我们这次真的要不好了。”他在克瑞玛尔的耳边咕哝道。
他们在进入大厅之前需要等候,而在他们的对面就是一面被打磨的格外细腻平滑的钢铁墙壁,它清晰地倒映出一个龙裔与一个小魔鬼的模样,克瑞玛尔只看了他们一眼,就将视线转了过去。
铁塔的厅堂可能要比格瑞第宫室中的厅堂更为雄阔,厅堂里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黑暗中矗立着雕像,而一顶几乎覆盖了整个厅堂顶面的黄铜大灯从半空中悬挂下来,往上看,看不到它被固定的地方,而里面可以说是理所当然地燃烧着那些富有却罪恶的人类的油脂,据说每一点燃烧带来的痛苦就如同这些油脂还在他们身上似的。
迪斯帕特大公坐在高处的宝座之上,与喜欢被六臂蛇魔与魅魔们环绕在身边的格拉兹特不同,他的身边只有一两个他最为信任的人,譬如说雄辩公爵布涅,虽然人们一直传说布涅与第一层的领主拜尔有密谋,但迪斯帕特大公显然有着不同的想法——也许是因为布涅实质上的外厉内茬已经被他看穿的关系,大公倒是不介意这样一个魔鬼留在自己身边——本来自从另一位魔鬼大公不幸地众所周知的地狱之主的女儿谋杀之后,迪斯帕特大公就变得更为谨慎了,他不再随意地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寸步不离铁塔的最深处,虽然这样不免遭到其他大公的嘲笑,但比起性命,迪斯帕特并不看重自己的名誉。
但今天不同,拥有着深渊三层层面的格拉兹特从来就是魔鬼们最为憎恶与畏惧的敌人,如果能够捕捉到或是杀死他,就连地狱之主也不得不承认迪斯帕特大公确实有着他也无法企及的智慧与力量,迪斯帕特曾经得意于自己的冷静与克制,现在也是——也许就是这份在魔鬼中也相当难得的特质,才能够让他寻找到层层迷雾中的真相。
魔鬼们分别落座,而恶魔以及为之效力的人站在厅堂中央。
布涅走下来,从维茵的手中拿走了费瑞克希尔化身的短剑,他在碰触到这柄短剑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发抖,迪斯帕特的嘴角微微上扬,满足于自己的敏锐,如果不是他发现了布涅与佛格斯的异样——是什么让这两个死敌愿意握手言欢,哪怕是暂时的?这确实是一份巨大的诱惑,大到他也无法抗拒——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直接碰触那柄短剑,而是凭空拿出了一个黑铁匣子,把它囚禁了起来。
“格拉兹特呢?”维茵问,作为一个恶魔,他确实非常地有勇气,“在我的监牢里,”迪斯帕特说:“怎么,难道你在担心你曾经的主人吗?”
“是啊,”维茵说:“我不想看到一个完整无缺的格拉兹特站在我的面前,这对于恶魔来说也是一个噩梦,再真实也没有。”
“我和你有契约,”迪斯帕特说:“你会得到你想要的,无论是费瑞克希尔的一部分还是格拉兹特的一部分,你会发现我对于值得的人总是不吝啬于奖赏,以及总是非常及时。”他伸出手指,指向那个身着白袍的法师。
“这是什么意思?”黑发的龙裔问道。
“一个晋升,”布涅说:“但不是你。”
正如他所说,克瑞玛尔只是后退了一步,就退出了让他浑身刺痛的狭小区域,而留在那里的阿斯摩代欧斯尖叫了起来:“嗨嗨!”它喊道:“你不能把我留在这里!”
“为什么不,”布涅说,“这是一件好事。”而这个时候,小魔鬼已经惨叫了起来,毛茸茸的外皮裂开一道缝隙,可以看得出里面的东西,我是说,骨头,内脏以及别的什么都在搅拌在了一起,就像是预备做肥料前的粉碎工作,而在他的躯体深处,一根茁壮危险的幼苗已经感觉到了召唤,并且伸出了表面——小魔鬼在膨胀,不断地膨胀,膨胀成了一个半透明,高度约有十二尺左右的茧子。
恶魔以及随从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场景,他们有点不太明白……阿瑟是知道这只小魔鬼应当是克瑞玛尔的魔宠,但他在整个计划中根本就没有出现过啊。
而魔鬼们的神情也有点古怪——尤其是迪斯帕特,雄辩公爵布涅小心地没有让自己的视线转移到大公的脸上去——这可真有点尴尬了。因为就迪斯帕特的推断,从维茵的首个混乱行为开始,就是乌黯主君格拉兹特的一个阴谋,他不断地给出各种诱惑,从个体的力量到血战的胜负,问题是他选错了对象,迪斯帕特大公或许贪婪,但他的思想更多的被警惕与稳重占据着,不过既然对方已经抛来了美味的诱饵,那么他也能够沿着那根坚韧的丝线将垂钓者拉下水来也说不定。
他已经鉴定过那柄短剑,确实蕴含着深厚的神力无疑,那么,正如他预测的,格拉兹特也许已经站立在了这座厅堂里,但这位与魔鬼同样狡猾的恶魔可不会以自己的本来模样出现,那么他会伪装成谁呢?一个巫妖,一个恶魔,又或是一个神裔,一个龙裔?当魔鬼们回报,那个法师召唤出了一个小魔鬼的时候,迪斯帕特笑了,毫无疑问,如果是他,他也会这么做,用最脆弱无害的外表来伪装,格拉兹特一定先要给他一个大惊喜,非常巧合的是,他也想。
一个恶魔的主君被强行转化为魔鬼的场面确实能够被称为一个大惊喜,尤其是对于魔鬼们而言,只是让迪斯帕特大公有点……失望的是,他的推测是错误的,无底深渊在下,这就是一个小魔鬼。
阿斯摩代欧斯站在腥臭的污秽里,他现在已经是个夸塞魔了,悲催的仍然是个低阶魔鬼,可以想得到它之前的资质有多么的差。
而就是这个低贱的小魔鬼,竟然有幸被第二层主,钢铁要塞的主人迪斯帕特大公亲自给予了晋升的机会。
迪斯帕特觉得自己或许有幸被写入血战手札了。
第670章 交易【5】
钢铁要塞中的集市与通常意义上的集市不同,它被架设在一座弯曲的钢铁管道里,管道可以容纳一个恐纳魔长官昂首挺胸,毫无障碍的前行。也就是说,最少的,它的直径约三十尺,管道就像是折叠在一起的羊肠那样盘旋在一个旷阔的野地,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紧密排列着的金属螺旋,而在管道与管道之间,有彼此连通的小径,也有被伪装起来的出入口,它们相互连通,又相互间隔,熟悉它们的劣魔与小魔鬼当然可以随心所欲地在其中窜来窜去,但一个主物质位面的乡巴佬到了这里,几乎就是作为商品出现的,除非他身边有着一个强大的魔鬼给予担保。
但若你以为这样就可以令商人们畏怯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正如另一个位面所说,商人们若是能够得到三倍以上的利润,就可以肆意践踏所有的律法,其中自然包括谋杀,不单单是针对他人的,即便有时候付出的可能是自己的性命,他们也会一往无前。只是有幸能够被邀请到无底深渊的商人们实在是太少了,尤其是人类,行走在这里的几乎都是泰扶林,龙裔或是其他混血的杂种,他们在这里拿出来的每一样货物都几乎能够卖得上上层位面上百倍的价格,而他们拿走的每一样货物在上层位面也同样可以达到百分之一千,甚至一万的利润。
管道是黑铁铸造的,底面流动着融化的岩浆,而窄小的铺面与店堂都矗立在浇融于弧形墙壁上的平板上,墙壁与顶面【有些人就连顶面也省略了】都是轻薄的金属片,或是铜,或是锡,又或是钢,主要看所有者是否足够富有与强大——在这里,黑发龙裔曾经骑乘过的无头马同样是主要的交通工具,也有人骑着有翼蜥蜴,伪龙,或是飞行魔鬼,这些魔鬼基本上来说都是劣魔或是贱魔,它们就像是糅合了数个动物,植物以及昆虫的综合体,满身恶臭,并且时刻用他们邪恶的眼睛打量着每个外来者,希望能够从他们的疏忽大意中取得好处。
一个兽人卡乌奢的使者就有着这么一个坐骑,一个劣魔,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肥壮的苍蝇,体型不如他的同类那么夸张,大概只有一匹骡子那么大,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兽人祭司放松了对他的戒备——毕竟祭司要比劣魔还要大上两倍那么多,但他永远也不会知道魔鬼们是如何互通有无,相互联系的,也不懂得契约的内容可以变化与扭曲到什么程度——他与欲魔的交易一达成,劣魔以及它召唤而来的两三个“苍蝇”同伴就一拥而上,祭司的四肢与头颅被分别抓住,在被抽长的无声嘶喊声中,被撕裂成了六个部分,劣魔们抓着他的肢体,痛痛快快地大快朵颐,而那个欲魔只是倚靠在平台的悬索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而就在这座平台下方,在炙热明亮的熔岩河流之上,一个同样不够谨慎的变形怪法师被一群小魔鬼抓住了,而在视线难以企及的地方,一个黑洞洞的圆门正在旋转着打开,被毒针麻痹的变形怪法师被拖了进去,整个过程快到岩浆还不足以将那件被抛下来的魔法长袍完全消融殆尽。它漂流到巡逻的恐纳魔长官脚下,无论是布料,符文还是宝石几乎都已经被损毁或是拿走,恐纳魔长官低头看了看,随意地将它踏入熔岩河流的深处。
“最近怎么样了?”他问道。
那个刚刚将自己的交易对象扔给一群劣魔的欲魔小心地站直了身体:“一如往常,”她斟酌着词语:“大人。”
“多久之前的往常?”
“三年,或是五年,”欲魔说:“您知道的,要塞中有着不少愚蠢而又目光短浅的家伙。”
也就是说,蔓延在奴隶与仆从之中的暴乱仍然在持续地影响着集市,恐纳魔低下头,当他想要继续盘问的时候,一声愤怒的大叫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极具讽刺性的,魔鬼从来就认为,空洞的大喊大叫,挥舞手臂,或是龇牙咧嘴是最为低级与下作的行为,他们在与人类交易的时候,很多人都会迷惑于他们的彬彬有礼。事实上,魔鬼们,尤其是高阶魔鬼的确与人类的贵族有着非常大的相似性,或说相同的欺骗性。他们温文尔雅,通情达理,尊重契约与律法,有时候还会显露出几分怜悯与体贴,还会因此做出一些会让人产生了莫大错觉的让。譬如说,人类的贵族不会听取下贱之人的申诉与哀求,是的,被判处了死罪的人必须死,但他们宽容地允许这些罪人从诸多死刑的处决方式中选择一种——水刑可以,“猫爪”也可以,又或是缺乏观赏性的吊笼,也可以;魔鬼们呢,他们也不会轻易放开任何一只被他们捕捉到的猎物,但如果可能,他们会让食物亲眼看看自己签下的契约——即他做出的最为错误的一个决定,允许他从中找出漏洞,以此否认这份契约。
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情况,魔鬼的法庭就是为此而设立的,而且令人意外的,竟然也有击败了魔鬼的胜利者。但他们的结局真的如同吟游诗人们歌唱的那样美妙吗?才不会呢,人类的贪欲是无穷的,而战胜魔鬼只能让他们的自负进一步地膨胀而已,他们终究还是会落入无底深渊的,而这一次,他们不会再有上一次的幸运。
“想要不为魔鬼所乘,”巫妖的导师埃戴尔那说道:“唯一的办法就是无所求,但我们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即便是我。”
但巫妖的导师如果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会比任何人,包括魔鬼意识到这是一场风暴的开端。
一声大叫之后,是更多让高阶魔鬼们皱起眉头的惨叫,诅咒与诟骂的混乱声响,之后,恐纳魔听到了一声比之前的声音都要来得庞大的轰隆声,欲魔卷起嘴唇,轻微地摇着头,做出一个充满怜悯的表情——就在距离他们不过数百尺的地方,一场战斗正在发生,它或许并不激烈,但无底深渊在下,它成功地摧毁了一座平台,沉重的黑铁平台从空中坠落,落入熔岩的河流,虽然它只有三尺乘以四尺左右,但别忘记,钢铁管道最宽的地方也只有三十尺,更别说平台上还有着简陋的尖角小屋,它们一起落入熔岩之中,占据了近半个弯起的底部——岩浆虽然炽热,但融化黑铁仍然不会是一时半刻就能办到的事情,熔岩明显地在拥堵的地方变得缓慢,而且随着堆积的高度逐渐增加,它正从半融的明亮液体变成灰暗的岩石。
如果等到熔岩完全化为岩石,那么这一截管道只能被拆除与废弃了,这样的损失可能要被写成文书递交给管理集市的某个伯爵乃至公爵,要知道,这些管道所用的并不是普通的钢铁,它不会锈蚀,也不会因为熔岩而软化消融,更有着胜过合金的柔韧与坚硬,如果它产生了无法修缮的大问题,作为巡查者,恐纳魔可能会被惩罚性的降阶。他立刻带着两个巴霸魔飞奔了过去。
青灰色皮肤的魔鬼首先看到的是一群商人,他们是三个泰扶林,以及一个人类法师,而与他们交易的对象是两个链魔,他们都悬浮在管道中央,战斗仍然在继续,闪电与冰冻从法师的手指间喷射而出,而链魔的铁链就像是怪物的触须那样在空中飞舞着,他们的影子在管道的内壁上形成了驳杂交错,令人眼花缭乱的黑色斑点与条纹,他们的旁边,有些家伙在高声欢呼,有些家伙在恼火的咒骂【也许是因为自己的交易受到了打搅的关系】,还有些家伙,正在跃跃欲试,当一个被击打到内壁,带来訇然巨响的气旋法球被反弹起来,撞击到另一个平台的时候,他们可以说是迫不及待地跳了混战之中——魔鬼和恶魔一样嗜血与好战,只是比起后者,他们总觉得需要一个理由,借口或是其他诸如之类的东西才能开始战斗。
恐纳魔低声诅咒着,他挥动双翼,让钢铁管道里卷起一阵强烈的热风,而后投掷出一个法术,这个法术让阻碍了熔岩流动的黑铁尖角小屋顿时如同烈日下的油脂那样融化了,灼热的气浪让泰扶林与人类法师向上飞起,以及向后退避,恐纳魔带着鳞片的手指指向了他们所在的位置:“抓住他们!”他命令道。而他也将自己的身躯缩小,飞了起来,他必须在混乱进一步扩大之前,将事情平息下来,但不知为何,不断地有低阶魔鬼与外来者加入战局,在恐纳魔愤怒地斩杀了其中的几个之后,不但没有让管道中恢复平静,让他不安的嘈杂声反而进一步地向着远处伸展了出去。
恐纳魔抓住了一个泰扶林,这个泰扶林可能是一个巨人与恶魔的混血,他闻起来比劣魔还要臭,高大到几乎可以与恐纳魔平视,有着如同铸造出来的结实肌肉,但恐纳魔只是低声喃喃了一句咒语,这个碍事的大个子就面露恐惧,踉踉跄跄的后退,而恐纳魔又是厌恶,又是冷酷地伸出一根手指,一个法术造成的刀刃贯穿了泰扶林的喉咙,他按着伤口仰面倒下,在熔岩中发出滋滋的声音,造成了浓厚的黑色烟雾与焦臭的气味。恐纳魔长官继续向前,他的脚爪踩到了泰扶林留下的部分,肋骨在他有意的碾压下纷纷折断,他吹出一口气,驱散了烟雾,然后他迅速地向一个方向看去——恐纳魔的天赋让他警兆大作,他看到了一个人类法师正在向他做出施法手势,而这位魔鬼长官当机立断地选择了传送。
他将自己传送到一个不远的地方——在法师的视线之外,但他很快回忆起,法师所施放的法术并不是一个攻击性法术——那是一个,召唤法术。
当恐纳魔想起这一点的时候,他的周围站立起了不下一打僵直的身躯——他们在之前的战斗中死了,而一个死灵法师将他们重新唤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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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在黑中带着赤红的街道上的奥赛魔停下了脚步,整个街道,不,整个城市都在颤抖,他向震动传来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一条艳红的火柱正向最高处翻腾而去,这是一个预定好的讯号,他迅速地放下背负在脊背上的另外四只脚,跑向一个隐蔽的小巷,而小巷中,几个劣魔正在探头探脑地从一块黑铁小门后张望,奥赛魔迅速地推开他们,钻入了密道,密道一开始窄小的差点就把他夹在了当中,但到他可以落下的时候,已经宽大的可以容纳一个哈玛魔了,而他落在的地方,一个空洞的监牢里,几百个低阶魔鬼正急切地等待着。
“是时候啦,”奥赛魔说:“管道集市爆裂了。”